[原创：历史之间]《王朝》章之十七栖息在蔷薇的恶灵/下

蘭和風 · 发表于 2005-10-23 04:43:28

用力擦拭，黑漆漆的铠甲散发妖冶的银光。 
“为什么要去？”叶宁赛袖着双手，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看莫纳多穿戴。莫纳多不抬头，仔细地让手中的铠甲焕发光彩：“前线僵局苦战，必须增派援兵。” 
“那又为什么是你？” 
“凭我和王的默契。”他这句话实际只讲了二分之一，不过非常言简意赅。 
“狂妄。”叶宁赛摇头，“你可知宫中谣言早已乱起？说法老只在新婚之夜与王后同房，后来再也没有临幸过王后，这才是导致王后无法诞下子嗣的原因。” 
“那又如何？” 
“你年纪尚轻、阅历不足，却青云直上成为朝中重臣，手握这个国家的一半兵权。这种局面，等同于你已与法老平起平坐，主宰半壁江山。” 
“那又如何？” 
“谣传法老有断袖之癖，他这般倚赖、重用你是因为你其实是他的——” 
“禁脔？”莫纳多总算站起来看向叶宁赛，走到他身前俯视他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说，“我不在乎。” 
叶宁赛笑了：“说不在乎就真的能不在乎吗？就像口里说着忘记，实际心中未必就当真忘得掉想忘记的东西。” 
他话里别有所指的深意让莫纳多眉宇凝聚。“谣言追究不过是谣言，”莫纳多咬了咬下唇，离开叶宁赛去取剑，“我充其量只在乎这些出自人口的渣滓会不会伤害到王。” 
沉默。过了一会儿，叶宁赛突然开口谈了一个让莫纳多意想不到的话题：“莫纳多……我是你的父亲，然而我们之间从未以父子相称过，因为同朝为官的你和我地位是平等的。现在你却站在我必须仰望的高度，我必须接受你居高临下的注视了，儿子。” 
那声辛酸的“儿子”唤得莫纳多微颤。 
“请……不要为此烦忧，好吗？您永远是我的父亲，永远。我也将永远是您的儿子，永远尊敬您。” 
莫纳多折回，跪在在叶宁赛脚旁。叶宁赛叹息，伸手引他靠着自己，而莫纳多顺从地如同天下所有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孩子一样，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闭合眼睛感受已经年老的父亲的体温，任那双满是皱纹的手在发间摩挲。 
“我很欣慰，但我们注定永生处在不平等的地位。你能体会到作为父亲却不能在儿子面前有一点点权威的心酸吗？尤其是——我必须对自己的孩子保持绝对服从的时候。我必须听命于你，而你从来不曾表现出对我这个无能父亲的丝毫敬重。” 
莫纳多微微的颤抖转变成震动。他想反驳，却无据可辩，一时心乱如麻。 
“大神官哪……这可是我毕生追求的梦想呢……你知道你坐了这个位置后我的处境吗？暗地里给人嘲笑，被自己的儿子骑在头上……” 
“父亲，”莫纳多低低地说，“您的生活，难道就这么不堪？我就……只给您带来过耻辱？” 
不清楚叶宁赛听进去了没有。他恍若无事地沉浸在回忆的思绪当中，继续絮叨他的倾诉：“你是这样，乃亚也是这样，也许他比我更加痛苦和压抑。明明是弟弟，却碍于等级限制不能称你一声‘哥哥’。” 
莫纳多不自觉地揪紧叶宁赛的袍衫，越揪越紧。他几乎想堵住叶宁赛的嘴恳求他不要再说了，可仿佛中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盅，不由自主地只能维持倾听的姿态。 
“并且我们神官一家竟出现父子三人同在一朝的景况，这是非常危险又不可思议的——尤其是你身任大神官、乃亚又是最有前途的下届。” 
“这是因为……王心无芥蒂所致。”莫纳多在长时间的窒息下终于等到一个喘息的时刻。 
“是啊！否则以透特那与神同名的罪责，早就会被视为大不敬被赐死了。”叶宁赛略带促狭的笑意，“由此可见，法老还是太嫩了。” 
那突转为杀气的声音让莫纳多脊背陡然一寒。 
“你真的以为法老和你之间的关系可以会是真正的友谊吗？你错了！你们的根本是不平等，你永远只能是臣子的身份，面对他的一切要求你都得无条件服从，没有乐不乐意。” 
叶宁赛死死盯着莫纳多的眼睛，脸上奔腾凶狠的怨毒。莫纳多倒抽了一口冷气，大脑一片混沌。 
“清醒吧！朋友间的感情，基础是平等，你和他从来不曾拥有，也永远永远不会有！你是他说一不二、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工具，一旦失去最后的利用价值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别忘记了，你是如何牺牲自己的爱恋来成全他的迷梦，可他追寻的只是一个消逝的影子，你割舍的却是自己全部的尊严和未来幸福的权力！” 
残破的伤口再度泣血，刺目地显现在眼前。眼睛打湿了黎明的记忆，莫纳多胸中有一种汹涌在鼓噪。 
大脑出现短暂的紊乱。 
“法老王注定孤独，这份寂寥是永恒的。但……请留在我身边，陪我度过这折磨人的时光吧，莫纳多！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觉得迷茫、痛苦、悲伤、压抑，可又不知该怎么去化解这些感觉！我觉得一都离我好远……黛儿的死让我感到我的心已经破碎成千万无法还原。一切都好模糊，我抓不住幸福……无尽的绝望和毁灭中只有你是清晰且真实的。当所有我都弃我而去时，请你陪伴我、握着我的手安慰我。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莫纳多……你是我，最后的依赖了。” 
你是我最后的依赖。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莫纳多陡然呼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 
“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那么可以吩咐下去立刻出发了。”他走到窗前，含笑眺望阶下整齐的千人骑兵队。 
“什么？”叶宁赛无法接受他轻描淡写的说法，“你这个蠢货！白痴！为什么？为什么还在为这样的法老卖命？值得吗？翅膀没有长硬的法老王成就不了国家的圆满归宿——” 
“如果我回来还听得到你反叛的抱怨，”莫纳多笑容可掬地转回首，“我会处决你的。你最好放老实点，叶宁赛。念在你我的关系的份儿上，我暂且饶恕你这一次。” 
深幽的年华依偎在困倦的日头。 
骑兵队幽灵似的静默无声，响起的只有马匹的呼吸伴随均匀落地的蹄点。还未靠近主战场，通天的杀气与嘶吼在破风射来铮铮作响的箭雨里大漠狂沙一般席卷而来。骑兵队快速闪避。这些流箭数量不多，也较为分散，然而飞行中迅猛、扎入地后仍剧烈颤动，可见拉动时是多么有力。 
莫纳多下马，随手拔出一根细细察看。箭头有些异样的凌厉光芒让他眸子兴奋了几分热。 
“弓箭手掩护，我们冲。” 
莫纳多把铁箭折断，瞧了一眼在队伍末尾跟着的一辆明显突兀的马车，淡淡地下令。 
正激战得难分难解的双方因为山坡上出现的一支止无声息的军队不约而同地顿住动作。莫纳多解开斗篷，面无表情地从马车里领出一个黑发男子，站在最前方。无数双困惑的眼睛逐渐恍然大悟，不同的是埃及军欣喜雀跃，而亚述士兵个个铁青着脸。 
被铠甲武装得极具男人的帅气而略带一丝青涩的羞赧的法拉奥自下而上仰望莫纳多，舒心地微笑。 
“请说话，使者。”莫纳多一推被他拉到前面站着的男子。男子生硬地笑了笑，咳嗽了几声亮开嗓门对着脚下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喊话。他说的是亚述语，大致是讲这是场因误会而引发的战斗是个错误，受神之祝福的埃及和亚述本应当如兄弟一般关系和平而美好，不再存有敌意…… 
法拉奥控制不住想打哈欠的欲望。这男子不愧使者之名，果真是口若悬河巧舌如簧。突然，他感到一股杀机在身后流窜。不待他转身，气流被劈开，一支锋利的箭破空朝莫纳多的心脏疾袭而去！ 
来不及拦截。法拉奥清楚地在凝固的时间之中听到箭头进入莫纳多身体的声音。时间忽又复转流动，他望见中箭的莫纳多捂住胸口，身躯在山坡上摇晃，最后倒下。 
惊诧霎时间被愤怒点燃！法拉奥转身看到了罪魁祸首——亚述军的统帅。 
坐骑扬起前蹄，立身。冷笑着反手抽弓，拉弦上箭，瞄准，法拉奥的怒火随着弓弦完成一个圆满。 
极其细微的“叮”地一声鸣响，埃及法老王的悲愤从统帅的眉心正中进去，贯穿整个头颅后从后脑钻出，在前面看只能看见箭末梢上下震动的洁白尾羽。 
“将亚述军赶尽杀绝，一个活口都不准留下！” 
血、债、血、偿！我要用你们的鲜血祭奠我的痛苦！ 
尘埃腾起，又安定地落下。 
 
阳光依旧刺眼。 
血染大漠，黄沙成了铺天盖地的金红色。亚述军被斩杀得一干二净，那场景让亚述见惯残暴的使者也不禁胆寒。 
“回去告诉你们的国王，”法老王将变得血红的刀插在脚软的使者跟前，刀上的血慢慢地往下滑，淌在石缝间隙，涂出死亡的色彩，“你们亚述的万人军，为两国之间的和平做出了贡献。” 
“是……是……我会的……”使者头皮发麻，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仿佛成为杀人机器的恐怖法老王身边。 
“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的，顺便替我问候问候伟大的亚述国王，希望他身体安康。”讥诮的语气落定，法拉奥当下一挥手，命令跟随莫纳多而来的骑兵队立刻把使者送回去。虽说是“送”，不过……左右各一名冰冷容颜的黑衣骑兵搀扶着虚脱一般的使者的画面怎么看都像是挟持。 
对山坡下的惨烈视而不见，法拉奥返身，策马来到临时充作医院的帐篷。 
莫纳多就在里面。 
站在帐篷外，他犹犹豫豫地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鼓足勇气掀开门帘，忐忑不安地等待入目的究竟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还是……他还有呼吸的最亲近、最信赖的朋友。 
莫纳多倚在一堆用衣服堆成的靠垫上，赤裸的上身紧紧缠着一圈又一圈的布带，左胸还隐约透出红色。法拉奥尖叫一声，飞快地冲过去搂抱他：“太好了！莫纳多……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 
“唔！”冷不防被他撞击，又被用力抱紧，莫纳多顿时感到胸前一阵刺痛，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凉润，他心忽地一动：“王，你……你哭了？”他欲抬起法拉奥的头，怀中的王却执意埋首不肯起来。 
“我以为连你也会抛弃我，莫纳多。我以为连你也要走……” 
世界安静下来，一切嘈杂都暂时隐退。因为伤，身体有点火热。身体连贯流畅的线条往下走，法拉奥脑袋压在莫纳多前胸，金黑两色的齐耳短发散乱，戳得他裸露的皮肤在感受那细致柔顺的时候痒痒的。 
一瞬间莫纳多的内心充满了感恩。他坚定了信念，决意要让他与伊撒贝尔的爱情永远成为秘密。 
“别担心，我的伤不重。”他俯颈在法拉奥发间轻轻一吻，“ 有样东西……保护了我。” 
法拉奥终于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莫纳多：“什么东西？”他眼睛微肿，声音嘶哑。 
莫纳多朝旁边努嘴。法拉奥循着他的示意看去，刚刚消退的情绪顷刻间又起伏。 
那是一枚耳环。鹰的形状，大约有手掌的三分之一大小，纯黄金打造。其中一面沾满鲜血，而另一面，因外力施击导致破损，精致雕刻的纹路被毁坏。 
他一直放置在怀，贴在胸口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是我们的友谊，王。神会保佑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莫纳多伸出右手，与法拉奥的右手交叠，掌心里的形状完美贴合。那么紧密，毫无间隙，似乎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人都离开了，偌大的宫殿顿时寥落无比，失了灵气一般萧索冷清。 
伊撒贝尔捧起一杯麦酒，安静祥和地坐在花园看云卷云舒，看如血的夕阳怎样埋进远方的山冈。她眉目间少了许冷傲，多了分慈悲。 
终于有大把独处的时间来思考，也攒足勇气去感悟，她思考了很多很多。 
“王妃殿下，我想……在法老心中，永远的惟一是赫梯的战争女神。” 
那个老神官的话语犹在耳旁。 
伊撒贝尔从好事者的闲言碎语里完成法老王爱情的拼图。她咀嚼着这传奇般唯美浪漫又撼人心髓的爱情故事，仿佛当真看见清莲似的戎装女神威武从容地伫立在树缝间倾泻下的光耀之中。 
原来法老王落在自己身上那温柔专注的视线，从来不是停驻，而是穿越。他绛紫的瞳孔里，已然深刻烙下一抹紫色的身影。 
所以他的目光狂热而绝望。 
所以他让人无法不去怜惜疼爱。 
微笑绽成一朵艳丽的花儿，缀点着伊撒贝尔清新的美丽。她忽而回忆起当初为法老王心动的那一刻——确切地说，她觉得自己沦陷是在他迎战亚述的当天。 
那日清晨，她坐在镜前梳妆，法拉奥就一直默默站在她身边。她无意间从镜子里望见他的眼睛，蓦地发现那心灵的窗口……有一盏隐约的灯……灭了。她内心一震，手上的梳子掉下地。不等她弯腰去拾，他已经抢先捡起，并不交到她手中，却轻轻地说：“让我来吧。” 
这句话恍惚之下仿佛灿烂的花朵，芳香四溢浸人心脾，又像晶莹的露珠，美丽纯净招人爱怜，更如同皎洁的明月，素雅静谧、柔和诱人。她无法拒绝，只好羞涩地颔首默许。 
象牙梳的密齿在金色的波浪里流畅地上下。法拉奥居然非常熟练地用手指挽起她鬓边的两缕头发，用镶嵌纯红玛瑙石的簪子固定在脑后。 
发丝什么时候也这般敏感？否则，为什么他轻轻碰触过的地方都像有烈焰在燃烧？伊撒贝尔窘迫万分。恰在此时，他轻抚她的长发，自她身后给了她一个浅淡的吻。那满是离别之意的吻轻飘飘点在额头，她立刻感觉火势蔓延到了那里。为缓解情绪，她慌张地扯了个话题：“为什么王会这么熟悉梳头这种事情呢？” 
法拉奥的笑容飘渺如风。“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我经常为我早逝的母亲服务的缘故吧！”他笑着，嘴角的皱纹稍稍深了一点点。然后——转身，不再说什么地离去，留给她一个孤独的背影和满腔的紊乱心绪。 
是的，就是这么一次温柔的体贴、这么一个清淡的吻，让她的心浑然坠落。无法明晰前路，只觉满满的爱刹那间被分出去了一半，记挂在法老王身上。 
不过在他想来，一定……是希望镜前的位置上，坐的是黛儿吧？ 
伊撒贝尔并不为此愤恨或恼怒，也不嫉妒仇恨，相反，她终于能读懂法老王眼里的感情，也醒悟到他这样做的原因。这说明他不再将自己视作黛儿的替身，虽然她曾经因此而迷惘和沉沦，但现在她体内升出的是一股感动和敬重。 
那么，她为他牵肠挂肚，为他的一颦一笑左右悲喜……想来竟并不属于爱情的范畴。 
想透彻了心也解放。伊撒贝尔饮了一口麦酒，觉得和煦的阳光简直是遍洒在心头。 
法老王……她一直是爱慕着他的，她对他的感情也是处于仰望的角度投出去的强烈情感。她敬爱他，可毕竟敬重于爱。 
在眼泪流下的味道里，伊撒贝尔总算找回一度迷失的自我。 
但……在她坦言自己不知道爱谁更多的迷茫以后，在莫纳多承诺割舍掉这段无望的爱恋以后…… 
现在反悔，是否还来得及回头？

瑞希 · 发表于 2005-10-23 16:06:20

干得好，莫纳多！这才是真正的友情（爱情？）！

Angela · 发表于 2005-10-23 19:58:49

唔…… 
恶灵预计在下几章得逞…… 
 
猛然想到老神官岂不是刚三郎的形象？！<img src=\"..leadbbsfile/UBBicon/em01.GIF\" align=absmiddle border=0>

Angela · 发表于 2005-10-29 00:53:18

伊MM的感情戏没有问题，莫纳多在父亲那段儿有些过于急促

潋 · 发表于 2005-10-29 01:59:41

<table width=100% bgcolor=#cccccc cellpadding=5 cellspacing=1 class=TBone><tr><td bgcolor=#f7f7f7 class=TBBG9>在眼泪流下的味道里，伊撒贝尔总算找回一度迷失的自我。 
但……在她坦言自己不知道爱谁更多的迷茫以后，在莫纳多承诺割舍掉这段无望的爱恋以后…… 
现在反悔，是否还来得及回头？</td></tr></table> 
伊MM勇敢地上前，我知道阿莫永远拒绝不了你的诱惑的!!!<img src=\"..leadbbsfile/UBBicon/em08.GIF\" align=absmiddle border=0>

蘭和風 · 发表于 2005-10-29 02:45:52

其实我突然觉得阿莫和他父亲那一段，完全不必要什么多余的修饰。反正你们都理解，再写只是画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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