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历史之间]《王朝》章之二各自为政，步步为营

蘭和風 · 发表于 2006-5-21 23:51:33

“您知道，我一向认为位于防守虽说有一定的保险，可实际上捞不到什么好处。譬如攻城，无论输赢所有仍是那座城池。进攻方就不一定了，失败固然导致覆没，然而胜利即代表额外的收获。这样的冒险，终归还是值得的。 
“八王兄已经先身明示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正在酝酿怎样的波涛汹涌。无比尊敬的大祭司啊，我可以全心倚仗的良师益友，我能否有此荣幸从您这儿得到一些教诲，一如我过去十四年从您这儿收获的超过白银蓝钻的价值的礼物？” 
说话的人远远不及他的言语给人的感觉那样冷静自持和从容不迫。事实上，他的嗓音单薄圆润，可是显出十二分的坚定。他的外表，那如同被极其炽热的骄阳暴晒过的枯槁的银灰长发柔柔软软地拢在一边的肩膀上，海藻般毫无生气地垂着。脸色苍白，嘴唇是莲花的颜色——可惜，这种色泽仅仅属于败谢的莲花。幸而他大大圆圆的黑眼睛投射的视线异常锋利，弥补了他由于病疾造成的晦涩相貌。 
是的，法拉奥的胞弟、埃及的十四王子拉斐内，是为身体所带来的先天艰难所阻挠的孩子，但是这个精致、纯净的天使却在这种险阻中锻炼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本领：尽管走不了两三步就会因剧烈的喘息而瘫倒，他仍能掌握整个宫闺的秘闻；尽管不过十四岁年纪，他仍能熟稔政治手腕所必需的诀窍。他巧妙而高明地运用残疾作掩护，积极开发优势，勤勉地钻研出一套在宫廷求生的途径。 
眼下他就向自己的老师，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使用了他最为擅长的手段——随便哪一个人，即使是铁石心肠的恶魔，也不能面对纯真表情的他热切又诚挚的目光兴起什么拒绝的念头。“他只是个充满好奇的小孩子呐！”他们都会这么想，然后不自知地变得无所遁形。 
这几乎是他从未失效的绝招。换一个人，即便是最会窥视人心的透特，恐怕也无法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战无不胜的地步。而与其说是绝招，又不如形容为本能，好比变色龙通过改变身体颜色来保护自己，全是一个道理。 
大祭司熟悉他的每一个学生，特别是来自王宫的学生，程度就像熟悉自己额际的皱纹一样。他看得出法拉奥清高之下的暴佞、透特散漫之下的毒辣、莫纳多严肃之下的狠绝，自然不会漏掉这个叫人惋惜的折翼天使。先天的残疾束缚得了他的身体，但对他自由的心灵无能为力。为了弥补生理上的缺憾，他以强韧的精神克服了种种环生的险象，在宫廷不为人知的一角悄然蓬勃生长。没错，他行走不便，但他可以利用别人的腿脚办成自己的事，可以通过隐蔽的牵引和状似无心的询问来诱使对方不知不觉吐露真言。 
最可怕的一点是…… 
你明明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偏生无从防御，如若拉神不由自主地告诉伊西丝女神自己的秘密名字①。 
微微叹息，大祭司由操劳与智慧铸就的皱纹更紧密地拧结。 
实践才是最好的老师。拉斐内的价值对于宫廷斗争貌似无用，因而在大大小小的冲突当中幸免，未曾被卷入过。他勤奋努力的结果，连跟他感情异常深厚的法拉奥都没有觉察出来。他脑海里无数在变故中可翻云覆雨的可靠方法，终究只是一堆理论学说。 
“王子殿下，在我传授您您渴望拥有的知识以前，请您先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您已经选择好依附的对象，并且义无返顾，是吗？” 
脆弱的天使用斩钉截铁的口吻对此致以肯定的答复。 
“很好。”大祭司从学生抿成直线的嘴唇上读出坚定的信息，“惟一借用且无须还债的，就是智慧。而您的智慧，是无双的。”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忧虑地注视拉斐内如饥似渴的专注表情，“崇拜是一种过量的期望，殿下。太子并没有您想像中那么神奇——因为，他也是需要您的帮助的。” 
大祭司缄默地在纸莎草纸上书写，拉斐内就带着恬美的微笑细细地看。 
“亲爱的王子殿下，我所能提供给您的最后的指示仅止于此。方向已经明晰，通往目的地的路只能依靠您自己去开辟。” 
“有这些便已足够。”拉斐内收好那张纸，动了动小拇指。指头上拴着的一个银铃铛声音清脆地唤来两名人高马大的奴仆，稳当地抬起他长年依赖的软轿。 
“您的指导实在令我受益匪浅，我尊敬的老师。我没料到您对政治这么精通。”拉斐内面孔甜甜地说，悦耳又清澈，“愿伟大的冥府之王、阴间的统治者奥西里斯保佑您，让我今后还有机会可以聆听此类教诲。” 
他再一摇铃，奴仆便抬着软轿退出门外，飞快没入黑暗。 
徒劳地捕捉那消失许久的足音，大祭司忽然打了个哆嗦。这位两朝元老巍颤颤地起身，开始尽可能地用各种工具使室内产生明亮得过分的光线。布置完这一切，他哀伤地高声呼唤他的儿子，佐雅泽。 
现任卢克梭神庙神谕祭司②的年轻人迅速从隔壁的房间应声来到他父亲身边。他动作轻盈，走路时连一星尘土都未带起。 
“我的还，我惟一的子嗣……”大祭司凄凉地摩挲儿子的头顶，眼神既绝望又充满无谓的英雄气概。 
佐雅泽年约二十七、八岁，成熟稳重，沉默寡言，然而他一开口就一定是言简意赅直击重点。简洁有力，既不粉饰也不耍花样，一点儿多余的成分都没有。他在侍奉神明方面特别出色，展现出极其卓越的才干，无论是举行祭祀还是对神谕的把握，无人不啧啧称奇，热情赞美他的无可挑剔。美中不足的可能只是，他为人十分冷淡，心里只有神的存在，一心一意得近乎极端，因而对尘世的琐碎不那么在意。不过这恰恰突出了他的出类拔萃，所以不管是宫廷还是民间，他都有堪与法老王相媲美的威望。 
由于他的天性的缘故，即使此刻年迈的父亲用能使石头淌下泪来的悲戚语调说话，英俊的神谕祭司仍旧保持着贯常的淡漠，仅以目光表达疑惑。 
“我的佐雅泽，想必这一切你都是清楚的——马上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了！部分人迫切需要搅局，部分人竭力祈求平和，可无论出现哪种状况，最后一部分人的流血牺牲是免不了的了。” 
无动于衷的神谕祭司终于发出类似不屑的呻吟声。“流血？牺牲？”他轻蔑地说，“死亡总会成为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宫中各种派别与势力明争暗斗经年不休，眼下终于要上演高潮戏码了。”大祭司重重地叹气，“佐雅泽，你是最有希望成为阿蒙高僧的祭司。你将一统上下埃及的祭司群，有权选择自己的路……愿你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佐雅泽沉默片刻。 
“是谁向您施加这种压力？” 
“唉，那个先天不幸的孩子，虽然未能传承到领悟魔法的能力，却在驾御人心的战场上随心所欲……”大祭司无奈地说道。 
佐雅泽冷冷地笑了笑。 
“请放心，我的父亲。您所担心的，必不会发生！” 
 
停留在表面的绝非真相。宫廷里头，每个身出其中的人都不会对此无知。 
“我真心希望，您的伤能够早日痊愈。” 
每张亲热的面具都向法拉奥流淌友善感怀的深切问候。他坐在床榻上维持笑脸迎来送往，接受每位来访者的祝福，并一一回敬诚挚的谢意。凯列度半跪他身侧，逮住每一个空隙时间侍侯主任喝水润嗓，以便继续连篇累牍、高谈阔论、烦琐冗长的虚伪说辞。 
长时间固定一种姿势对于有伤在身的法拉奥而言无疑是残酷的折磨。肩膀火辣辣地肿胀发疼，腿动不动就完全麻木，需要凯列度帮助捶打一番。偏偏前来探访的宾客络绎不绝，害他连舒络僵直双腿的按摩也享受不了个痛快。 
然而酷刑即将到头。他翘首以盼的来访者终于出现了。 
“我最敬爱的王姐，竟还劳烦您跑这一趟，实在抱歉。”法拉奥礼貌地说，“听说父王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我感到万分高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更鼓舞人心的了，我甚至都因此感觉不到自己肩膀上还有伤呢！啊，王后陛下近来还好吧？” 
“多谢您的关心，她最近完全振作起来了，精神十分饱满，身体也安康。倒是您，肩伤愈合得如何了？愿神明降福于您，我可怜的王弟，愿神明保佑凯麦特③未来的君主平安。” 
法拉奥脸上“唰”地闪过一片惨白。 
“每个人都以为我会这样想，”他的声音变得犹如苦酒，“他们则相当热忱地期待神明更加抬爱我，巴不得我快快领略阴间绝伦的风光。” 
他细微的神色变换、叹息似的呼吸全没有逃过至关重要的来访者，大公主爱丽西娅敏锐的目光的捕捉。这位美丽威严的埃及第一公主在法拉奥对面落座，一面彬彬有礼地同他说话一面在心底反复掂量和推敲他的言行举止所透露出的性情特质。 
必须如此。大公主料理政治不输男儿，朝廷众臣对她的评价是“她完全具有领袖的头脑和野心”。是的，爱丽西娅从参政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这就使她与其他的公主名嫒区别开来。她才思敏捷，机智过人，志趣高雅，又有十足的威信及魅力。一切的一切皆注定了她的不同凡响。她很清楚法拉奥被封为太子，而她是惟一可能的未来王后人选。她打定主意要来了解了解这名与己来往不多的储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说确切些，就是要确定她会否干预到她享受快乐。 
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可惜，总之再精明的人也不可能从法拉奥的话里探得什么异样的信息。应该承认，他的种种表现不仅符合他的身份，还符合他的年龄——谦虚礼貌又谨慎小心，有深思熟虑也有天真浪漫。 
到底是个孩子，爱丽西娅想道。既然这样的未来法老王不会对她巩固自主王国构成什么大的威胁，她也就宽慰地与他真诚相待，临别之际一再承诺，若有什么危险的事端对他不利，她必定会倾力救助。 
她离开后，法拉奥眨眨双眼，面容立刻漆上疲惫。 
“凯列度，关门谢客。” 
他一仰脖栽回柔软的床。 
这真是场肮脏的演出！为了应对来自各个方面的潜在阻力，他不得不采取此等手段来牢牢吸附一座靠山。大王子，三王子，四王子，奈维亲王，下埃及的祭司群……若不愿为权势的浪潮所吞没，就必须要凌驾浪潮，必须有王后这样体面地面的人来支撑高贵的表皮，有爱丽西娅公主这样有头脑有才干更有实权的人来增添力量。否则，拿什么同敌人抗衡？ 
“该死！我觉得自己污秽透了！” 
他向来清高孤傲，看不起龌龊的阴谋诡计，深信光明正大的计谋才是一个有志之士的选择。莫纳多和透特苦口婆心将他从孩子天真的幻想里抢救出来，令他深刻意识到残酷的现实绝不迷信光明，更不可能忽视黑暗——恰恰相反，它总是为它孕育出的狡猾的孩子持相当露骨的赞赏态度。 
法拉奥头昏脑涨地承受高贵的良心向他传递出的哀鸣，殊不知，方才仅仅是这出人间悲喜剧的开幕。 
对于身陷权势争斗旋涡苦苦寻求突破的人而言，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开幕前的热身表演。逼迫和扭曲如影随形。光越明亮的地方，阴影也越黑暗，只是人们比较难以察觉。 
 
此际一局兵变抢在所有变故前头发生。正当莫纳多欲密召休利耶将军进入底比斯之时，城内的防守军队突然更换，调查起来竟隐有矛头指向长公主的那批余党。之后他们更以护宫保驾的名义公然遣军入宫，一时间王宫里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巡逻。 
莫纳多清楚，他们所能做到的威胁到此为止，但这也够厉害的了——变相软禁！时刻监视！简单来说就是有人按捺不住，要爆发爆发了。 
“尼卡，”他咬牙在桌前坐下，疾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封成卷后交给心腹，“惫夜送至透特神官那里，切记不可被任何人觉出踪迹。” 
领命，尼卡步履轻细得活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遁出门去。 
窗外的星光惨淡，窗内的灯火灰暗。莫纳多倚窗而歇，对着膝头放置的埃及地图拼了命的琢磨。 
埃及全境可大致分为四个区域：东边的西奈半岛，南边的尼罗河谷地，西边的利比亚沙漠，北边的尼罗河三角洲。而在地理上又可划分为狭窄的河谷地区、即上埃及，和地势较为开阔平坦的下埃及、尼罗河三角洲地带。河谷地区几乎常年不雨，气候十分干燥，生产和生活用水全靠尼罗河供给。北部三角洲则气候湿润，降水充足。 
他的视线久久聚焦在下埃及那形似莲花的尼罗河三角洲，眼神变幻万千。良久，他执笔在此地带的一座城市上勾下一笔浓重的红圈。 
“既然发兵决断变得希望渺茫……那就只有退而求次了。” 
地图上，赫利欧坡里城被一抹鲜艳的红勾勒得醒目而且突出。 
 
卢克梭神庙的透特收到消息后火速赶往卡纳克神庙和莫纳多共商大计。经过一番激烈争吵好歹达成公识。透特同意由他出面打通关节，伺机出宫调令休利耶将军取得赫利欧坡里的所有权，而莫纳多则留守宫廷调查兵变的幕后主使的真面目。 
二人相摩擦的意见里惟一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对法拉奥隐瞒此次兵变。 
下埃及的灵魂城市、政治和宗教的中心孟菲斯在赫利欧坡里的南方，赫利欧坡里则位于尼罗河分入下埃及的七条支流的交叉点，历来三角洲向孟菲斯进贡的全部物资皆在此地中转。控制了它，几乎等同于掐住了下埃及的经济命脉。 
“也许顺便还能把布巴斯狄斯城也暗中控制呢！”透特嬉笑着说道。莫纳多对此一笑置之，并不否决他的提议。 
布巴斯狄斯城的名字取自狮子女神巴斯苔特。来自东方的贵重金属以及次等宝石，通过贡品形式和贸易流向这个城市及三角洲一带各个大城市，是非常繁荣的地方。 
 
在上埃及被折断翅膀，就在下埃及重新飞翔！在底比斯被围困成死水，就将孟非斯沸腾成潮水！ 
 
 
 
 
①拉(Ra)的名字的寓意为“创造的力量”，传说中是他创造了人类，他被称为地平线上的荷鲁斯。拉有许多名字，是众神和人们都不知道的，他还有一个秘密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他才有了神主的力量。作为女人生活在世上的女神伊西丝，对人类的生活厌倦了，想重新回到天国去。她很想像拉一样得到天地间的统治权力，因此她渴望知道天父那秘密的名字。于是伊西丝创造了眼镜蛇，并利用蛇的毒液来迫使拉说出自己秘密的名字。拉感到生命垂危，不得已让自己秘密的名字（即“兰”）进入伊西丝的体内 
 
②神谕祭司，祭司阶层中最神圣的职位之一 
 
③古埃及人称自己的国家为“凯麦特”，意为“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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