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历史之间]《拥我以梦·蓝》二、爱律

蘭和風

“也就是说，他就那么走啦？没讲什么时候回？”
大海的深处，是鲛人的海国领地。桂殿兰宫，飞阁流丹，人烟辐辏，繁华鼎盛。地上全是细细的沙子，闪着硫磺发出的火焰一样的颜色。其中最为气派华美的宫殿正是海王的居所。珊瑚为墙，琥珀镶窗，耸立的尖顶铺着黑色的蚌壳，可以随水流自动开合。眼下这座王宫正处在最美丽的时刻：蚌壳齐齐凝固在张开的瞬间，每一颗里面都含有夺目的珍珠，光彩足以映亮海底。
王宫之外，一片布满历代海王雕像的遗迹，有幸一睹梦者风采的鲛人们聚集在此地，热烈地讨论着。
夕湄毫不客气地坐在海国开国大帝染洌的脸上，对爱律的离去表示痛心疾首。在她看来，一个和蔼可亲的梦者，长相又如此养眼，既已成为朋友，理当多多往来，起码也得留个通讯地址什么的。结果他衣袖都不挥一下就轻轻地走了，怎能不叫人心生遗恨。
其余鲛人三三两两，或倚或坐，谈话的重点却是放在南威手中把玩的那根羽毛上。
“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哎，你们说这个寓意会不会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此言一出，即遭众人奚落：“蠢材，什么鹅会长出这种红红绿绿的毛来啊？没见识，陆地上的鹅都是白色的。”
“没错没错，我去年不小心游进一条内陆河的时候，在岸边偷偷瞅过一眼！我还看见了狗呢！”
被围攻的鲛人火大地反击：“游进河又怎样，很了不起么？伟大的探险家，你逆流而上差点游进人类厕所的风光往事怎么不提？难道你记忆力退化，忘记那一次有多狼狈地回来了么？”
“臭小子你活不耐烦了是不是，小心我把你丢到岸上喂海鸥！”
“哼！你有那个能耐？又不是海师，丢得动我？”
“咳咳咳，大家不要吵架，伤和气就不好了……千润，你比较聪明，你晓不晓得？”
“呃——这个——”千润汗颜地表示自己毫无头绪。他读过的有限的书籍尚不能提供他关于一根自火红晕染至碧绿、微微散发热度、流转淡淡光芒的羽毛的答案。
“小威，你确定爱律没有透露给你这礼物究竟是个啥玩意？”
南威摇头：“他只说是某国特产，保证整个海国都没有鲛人见过。”坦白交代，这根古怪的羽毛握在手心里的感觉还蛮舒服的，有他最喜欢的那种火焰的温暖，熨烫得满颗心都热乎乎，是天生冷血的鲛人一辈子也难拥有的热度。
“唉唉唉，大概是个符咒之类的吧。”
“我猜可能不会是看上去那么直接那么简单……也许不是羽毛，是人类的生活用品。”
“哈！你不会要告诉我们这是个马桶刷吧？你对人类的厕所果然情有独钟。”
“臭小子你纯粹是欠扁！”
“噗嗤！你们两个啊……真不知道有怨念的到底是谁。”
“这个是天国天使的羽毛。”
沸腾的喧哗霎时间冷却。鲛人们目光转向说话的人，居然是一直冷眼旁观的丛渊。长久的静默后，夕湄颤抖地开口，神情敬畏而不置信：“丛渊，你说……这是天国的……这是天使的羽毛？”
丛渊看了看且惊且疑的南威，突地笑了笑。
“没错，天使的羽毛。而且，应该是属于天使长米迦勒。”
——天使长米迦勒！
有谁不认识这位耀眼的大天使么？与创世神最为接近的存在，天使军的最高统帅，同时担任四大元素天使中的火元素天使。他不仅拥有无可比拟的勇气与威力，还拥有世界上最光芒四射的美貌。性情勇猛果敢，虽然好战，但是充满慈悲心，对于罪恶的事抱持绝对的否定与无情的歼灭，是“绝对正义”的化身，毫无黑暗的掺杂。
“天啊天啊天啊啊啊！”夕湄尖叫着由雕像头上载倒下来，身后带出一溜儿气泡，“天使长米迦勒！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能从天使身上拔毛，那个爱律到底是什么角色？！”
“我想……”
“别慢条斯理地想了！想什么想，你这个阴险的家伙一定全部想清楚了！快快如实招来！”
“呵呵，”丛渊的眼神游移不定，“我想，爱律是沙皇也说不定哦。”
——沙皇，沙未之皇帝。沙未，与天使的天国、精灵的萝林并列的梦者的神秘国度。

南威第三次见到爱律时，他刚刚庆祝完自己的一百二十岁生日。他已经拥有小小的灵力，可以自由幻化出双腿，但暂时还做不到健步如飞。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常常趁着夜色的掩护来沙滩练习走路。只是这一天晚上，时隔多年，那片沙滩上竟然再度出现那个梦者的身影。
“是你。”南威拨了一下湿漉漉的刘海，口气冷淡地说。爱律的声音也不热络，漫不经心，一嗯带过。他觉得奇怪，这才用心打量这位故人，马上发现对方已然变成自己看不透的成熟男子，意气风发隐蔽了起来，再无当年青春热烈的影子。他有点不可思议，这与他记忆中爱律的形象完全不吻合——除了外貌依旧俊美非凡。
他一定是沙皇没错。惟独权势和地位，才会如此抬举一个人，让他变得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
“……我是不是该朝你诚惶诚恐地行礼，沙皇陛下？恳请您宽宏大量，原谅我过去的无礼。”
南威张嘴就是刻薄的话。爱律郁闷地瞥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不是沙皇，只是个储君。”沙未采取禅让制度，历来由筛选出的灵力最强的梦者担任。
停顿片刻，他又作了番补充：“当然，距离上任不会太遥远……现任沙皇即将大婚，卸任指日可待。几年前我来海边就是为了散散心，不去想将来必须面对的沉重。”有的沙皇为免精力分散影响力量（准确地说应该是担心折寿才对），会选择退位，同爱人双宿双飞；有的成婚后仍会尽责地担任斯职，直到足够强大、能独当一面的继承人出现。他的那位前任显然属于前者。
南威挑挑眉，“啊”了一声。心情不好+沙皇大婚=女友嫁人了，新郎不是我的悲剧：“这个现任沙皇的准老婆是你的心上人？”
爱律的声音愈发幽怨：“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才刚刚失恋。”
南威难以压抑地大笑，笑声沾了夜的湿气，立刻冷却，冰冰凉地落进爱律的眼帘。一刺痛，心里更加受伤。
“我已经失恋九次了。”他说。
“那算什么。”条件丰厚得上天入地还愁娶不到女人？没有合适的梦者就去找精灵，没有合适的精灵就去找天使……他都能从人称“天国老大”的米迦勒身上拔羽毛送礼了，拐骗个女性天使算什么难事！
“容易未老先衰诶。”年轻的未来沙皇一本正经地分析，“失恋就会伤心，伤心就会情绪低落，情绪低落就会精神不振，精神不振就会影响灵力——梦者可是依靠灵力而存啊。所以说情深则不寿。”他叹了一息，“或许我会成为沙未历史上首个单身退位的皇帝。”
纯属杞人忧天！南威投去一记鄙视的白眼，却还是体贴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是淡漠清高的鲛人少年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关怀举动。
爱律没有回头。
他大约真的心灰意懒了，每天晚上跑到海边赏月，有时还自酌几杯。南威再也没有练习过走路，却对沙滩报到得更勤，但从不让爱律发觉，只像初遇那会儿，躲在礁石背后，远远地看着，心头形容不出什么滋味。或许他是在担忧。他不敢靠近，怕爱律身上萦绕不去的落寞伤到自己。那会带来窒息的感觉，他无法承受。
郁郁寡欢的爱律没察觉南威的偷窥（或者察觉到了也不想点破），南威却察觉出丛渊的盯梢。
“你什么意思？！”
南威动怒了。丛渊出身海师世家，门第高贵，打小和他形影相随，对他如兄如父。他性子古怪，也只有丛渊一直包容着自己。然而这一次……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太过分了！
他愤怒的爆发换来的不过丛渊轻飘飘的一句——“我关心你。”
“不要扛这种虚伪下作的旗子粉饰过错！”南威举起一个海螺掷过去，“我不需要你的过度保护！”
“小威！”丛渊翻身闪过攻击，游过来试图平息他的怒火，却火上加油越搞越糟，“那个梦者……你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放心好了，相信你没有近视到看不清我距离他有多远。”
“你吃了鱼胆么？！小威，你正处在危险中还不自知！”
“我最大的危险就是你！你再怎么诋毁爱律，他起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像你这么无耻！听着，你以后不准插手我的私事！”
南威失控地咆哮，一激动竟在指尖凝了灵力。虽然他及时醒悟飞快摁灭，那丝异样还是被丛渊捕捉到了，大惊失色地叫出声：“你——你在修炼火属魔法？！”
该死！苦心隐藏的秘密就这样不小心暴露了！南威左手按住右手手背，表面上仍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色，私底下早已慌得六神无主。万一给族里知道他违规修炼禁术……他、死、定、了！
多少年的朋友，丛渊岂猜不透南威的心思？他有气无力地漾开一个苦笑，低声说：“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哼！”即便心里感激得恨不能为够义气的丛渊吟唱赞美诗，南威依旧摆出盛气凌人的姿态。别忘了，他还在生气，还在生气还在生气！
“你真的，那么喜欢火焰？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修炼？”
“是。”南威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喜欢火焰，喜欢天空，喜欢那些海之一族穷尽毕生也无法得到的美好。这已经是一种近乎绝断的心灵上的渴望了，莫非连这点小小的火苗也要强行熄灭掉么？
丛渊深深叹息，颓然道：“那么，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再阻拦你。”
南威眨眨眼，好像有话要说，最终还是沉默着轻盈地游出门。月上柳梢头，爱律应该又来了吧？丛渊注视那个自己看护了百十年的身影，不禁狠狠吐了一口气。
——盯梢南威，是族中潦长老委派他的任务。
人类有句话叫作“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极不适用于鲛人。陆地上的各个种族之间可以通婚，鲛人则只能和鲛人在一起——他们的先天条件注定了命运的走向，如同他们永生无法脱离这片蔚蓝的海洋。一个鲛人将来和谁结为夫妻，几乎都是定妥了的，谁叫他们的生活圈子里游荡的就那几张熟面孔？不爱这个总会爱那个，好比他丛渊，潜规则中就是跟南威牵的线。所谓日久生情，又没有其他的竞争者，还怕婚姻不幸福么？
偏偏杀出来个魅力无双的爱律，若干年前迷倒一批未变性的鲛人。她们的纷纷倒戈，致使女性人数骤然增多，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这怎么得了！丛渊有理由相信，若海王不是忌惮着爱律的显赫身份，他是百分之百愿意把这个影响海国生育大计的梦者给抓进大牢的。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综合分析，南威似乎并没有拜倒在爱律的白衣之下。潦长老估计是多虑了，大概自己也想太多。他应当充分把握优势：尽管生出不少嫌隙，南威是他的，就是他的。
所以，放南威任性一把，不会有什么大碍，对不对？
——显然是不对的！
就因为受了丛渊的刺激，当天晚上南威主动现身，伴在爱律身旁。
“你，喜欢海么？”
“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在这里欣赏天空，会更有一份辽远的永恒。”
爱律在对天空的热切方面并不比先天条件限制的南威少。拥有双翼却无法飞翔，犹如生着眼睛却不能视物，愉悦的快感生生截断。即使是灵力强大的沙皇，在自然规律之下依然无可奈何。
“哦。”
“我嫉妒天使。”
“我也是。”
他们在这个方面异常的心有灵犀。
“对了，我上次送你的天使之羽，还在么？”
南威点头：“我总是随身携带的。”他还不忘揶揄爱律的面子好大。
“这么看重我送的礼物啊？我可不可以当作你很重视我？”
“……少自作多情，只是考虑到可以取个暖才那样做而已。”
伟大的米迦勒是火属大天使，他的羽毛自然发光发热。真是太崇拜这位天使长了，羽毛能取暖以外还兼备照明功能，在幽暗的海国游走时别提多时尚多拉风。
爱律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怕冷么？”说着突然握住他的手。他一惊，下意识地挣扎，不过甩了几下甩不脱便沮丧地放弃了。
这感觉真的很奇妙。是小心翼翼的，呵护般的温暖宽厚。热度一点一点浸进手指，淌过掌心，轰地淹没整具身体。他体内仿佛腾起火焰，席卷而去所有水分，使他在团团热烈中凝固……他模模糊糊地想，这并不值得讨厌。他甚至有点儿欣欣然。
随即他清醒过来。脑海深处，丛渊的冷笑浇灭了美好的幻影。哼了一声，他的另一只手挥上爱律白净的面孔。
“放开我。”他说，心里一阵莫名的扫兴，口气也带上了恨恨的味道。
爱律又惊又气地放开手。“还这么别扭得不可理喻，”他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后悔，“好心没好报，连点儿分别前的回忆都吝啬……”
分别？南威本来准备退开的，闻言诧异非常，反倒靠拢了两步：“你又要走了？！”
“嗯。虽说我这个未来沙皇比较不务正业，但是总不能祸国殃民吧？悠闲了这些天，必须回去工作啰。”爱律说着伸出手。南威警惕地瞪他，正要呵斥“你耍流氓耍上瘾了么”，却听他只是说：“把那根羽毛贡献出来好吗？我变个戏法给你看。”
南威张口结舌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把珍爱的天使之羽递过去，又是心疼又是不爽——不爽主要是针对自己为什么要对爱律生出歪念头。他憎恶像这样不经意间流泻的荒唐稚嫩的情绪，就像他偶尔的对自己鲛人出身的无端抵触。
这是一个多么冰冷的种族！海底是冰冷的，血液是冰冷的，那么灵魂，也会是冰冷的吧？这又是个终身监禁的种族！生生世世困于海洋，不能享受天空和大地。剥夺了绚丽的颜色，惟独一抹幽幽的蓝，在这样寂寥的国度里徜徉……
那边的爱律持了天使之羽，沐浴着海风，笔直地举起手臂，松手让羽毛飘远。翡翠色的羽毛一下子消失于浓浓夜色。这就是他所谓的“变戏法”？南威不满地张嘴抗议，才发了一个单音，蓦地卡了壳——
遥远的天际，一片耀眼的光撕裂夜幕，蜿蜒引燃整个苍穹！如同一只传说的凤凰，在九天之上骄傲地翱翔！空气微微颤动，星星一颗颗堕到海的那头去了。现在，海面有如复制的天空，缀满璀璨繁星，不迭的海浪就是翻涌的流云，跃出海面的飞鱼就是化身自由的飞鸟！
南威打从心底觉得浑身清透明亮，感动油然而生。他不禁动了情，一滴泪自眼角坠下，凝成莹润的珍珠，悄无声息地落进爱律的手心。
“你……哭了？”他试探着扶住南威的肩膀，颇有几分无所适从的紧张，“对不起，我只是想……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送你一根天使之羽。哦，不，不仅是米迦勒……你想要谁的？乌列？加百列？雷米尔？亚纳尔？舍琦娜？如果你不稀罕羽毛，我认识很多天使，去见见他们本人如何？”
“不，爱律，不是那样的……我太高兴了……谢谢你，真的，谢谢。”
转过来面对他的，是一张褪去尖刻嘲讽的明艳的脸，是那么华丽得不可方物，令他刹那间怦然心动。梦者向来无美女，似乎创世神将全部姿容上的美丽统统赐予了男性梦者。男性梦者也已习惯透过现象看本质，找对象更多是选择心灵美的女子。前九个女友全是精灵的他绝对不是那么看重皮相，不过一颗美好的心灵若匹配赏心悦目的外貌，岂不更加锦上添花，使爱情加倍的美不胜收？
为什么不呢？那些无疾而终的爱情，不是不够两情相悦，只是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肯舍弃故土。精灵不热爱天空，只热爱山林，这是萝林的子民与生俱来的天性。所以她们都不能和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次——会否——
爱律再度握紧南威的手。
美丽的鲛人，没有再拒绝。
于是他静静地牵着他的手，如若牵着地老天荒。

爱律又离开了。
然而，他转身离开的地方，一切已然天翻地覆……

南威在冰冷的海底游着，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奇异的热力从小腹蔓延开去，夹杂一波一波酥麻的阵痛。他不知所措的颤抖，眼前恍然坠下一片混沌的黑暗。
冰冷的海，冰冷的鲛人……
一生惟一一次的火热，就此在灵魂深处放射……
水与火的缠绵……


注：
乌列（Uriel），基督教《圣经》和伊斯兰教《古兰经》所载天使长之一，司掌九月，天秤座的守护者
加百列（Gabriel），为数不多的女性天使，四大天使长之一，替上帝传送好消息给人类的使者，掌管死亡、复活、怜悯和复仇
雷米尔（Remiel），常侍神前的七名大天使之一，称号是“神的慈悲”、“等待复活之日的魂之王”，将人的灵魂引导向最后的审判
亚纳尔（Anael），七大创造天使之一，掌管第二级天堂，“爱情之星”金星的守护者，同时也掌管着人间的男女之事
舍琦娜（Shekinah），为数不多的女性天使，意为“耶和华的神姿”、“光云”、“神之显现”，在《创世纪》中指点过摩西

jjwkusb

沙皇........= =(抽)

天使的羽毛啊......好神奇................

蘭和風

原帖由 jjwkusb 于 2007-6-14 21:32 发表
沙皇........= =(抽)

天使的羽毛啊......好神奇................

表介意，这是偶的恶趣味，喜欢的称呼可以拿来瞎YY~
之前还Y过法老王，忽忽
[s: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