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历史之间]《拥我以梦·蓝》三、钟情

蘭和風

第四次见面，时光向前推进了半个世纪的长度。
其时爱律已经正式受封，继任为新一任的沙皇。这次访问海国，虽轻装简行，仍少不了个排场，不复当年独自在海边玩乐的自在。考虑到进入海国程序繁琐，双方就近在沙滩上安营扎寨，支起一排帐篷，其中最大的那个装饰着奢华的条纹绸，以供沙皇与海王议事。
在有见识的人看来，这场面别扭非常，活像人类在海滨渡假时干的那些活计。其它怪头怪脑的滑稽的地方包括：帐篷门口拴了几只色彩鲜艳的孔雀，据说是天性柔软温良的梦者的武器。鲛人侍卫的战斗体质，能使皮肤形成坚硬鳞甲，倒是显得威风八面，但每半个钟头就要换岗，一路小跑冲会海水里泡一泡，补充身体流失水分。此外尚有许多其他种族的来凑热闹，比如平凡人类和不常露面的矮人，甚至一两个尖耳朵的精灵。围观者一众，小商小贩也不失时机地赶来做生意，将这里的热闹更添一笔喧嚣。
“小威！小威！沙、沙皇陛下指明说要见你！”
会谈结束之际已近黄昏。天边火烧云的倒影压在海面，平和里微微透露热情的呼吸，一颗孤星在这样的火焰里发出颤抖的闪光。接受海王派遣的夕湄跌跌撞撞地奋力突围人群，一头扎进大海，再用差点把鳞甩脱落的频率飞快摆动尾巴，上气不接下气地闯入南家宅子大声嚷嚷。
“知道了。”
“知道就快去见他啊！爱律都这么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了……”夕湄不知是喜是忧，总之是神经质地絮絮念叨，“你家有礼服没有？这可是大场面，要上岸的，不能裸奔……”
一直背对着她的南威实在克制不住强烈的笑意。
“喂，不准笑！笑什么笑，哪只眼睛看到好笑啦？！”
不由分说，夕湄将在衣柜中一阵翻拣后的收获套到南威头上。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海浪澎湃着朝两边分开。
南威的每次粉墨登场似乎总在给爱律意料之外的惊喜。而这一次，他可以用性命起誓，哪怕数百年的时光都斑驳、日月星辰都坠落，他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象牙白的鲛纱华服点缀珍珠，贴身的设计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柔亮的长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精巧地垂在光洁的肩上。白皙的肌肤，深邃如海的眸子，蔷薇色的嘴唇，透明的虚幻般的美。她就那样风姿绰约地揍近，将手伸向他，微笑地颔首：“又见面了，爱律。”执意不提及他现今的身份，仿佛不愿因此隔阂什么。
“你真美……”爱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她。他不是没见过美女，自己的族里没有，还有长久往来的“联姻对口族”的各色精灵美女在那里。但是，惟独南威，以如此幽秘的美丽彻底击溃他，令他身不由己地沉沦。
“这算是——为了我么？”
“我说，你到底准备要我等多久？”她的手悬在半空略略摇晃，提醒他礼节。他哑然失笑地轻轻握住佳人的柔荑，却是于手背上印下深情一吻，让她顿时局促不安起来，脸上火烧火燎。
“你在干什么！有很多人在看！”
他不理会，只深情款款地说：“这令我回想起我们的第一次。”
“少偷工减料地说话！成心制造误会！”她咬牙切齿，死命地瞪他，“我有点缺水，要回去了。”
“等一下，”他不放手，一个劲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无语地停下逃跑的步伐。爱情之于鲛人，是无从否决的。一切心理变化已然通过生理变化反映出来，赤裸裸的透明，无所遁形。他的眸色和笑容如盅人的藤蔓，网罗她心甘情愿在火热的煎熬中涅磐重生……
“是的……”抬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她叹息着呢喃，“爱律，我爱你。”
月亮升起来了，像一只温柔的眼，爱怜地俯瞰大地。时间静止在这个时刻。他狡猾地托起她的下巴，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你想听到我怎样的答案呢？”
“你的答案，只会有一个。”
南威说完，倏地扣住他的手腕，在百米开外上至海王下至民众的无数双眼睛的关注下，将他一举拖入海中！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动人的国度！处处闪耀奇异的蓝色的光彩，犹如头上和脚下全是一片蓝天。浮光掠影在身边穿梭，缤纷剔透，恰似某种漂浮的生灵，彼此间时而交织，时而分离，时而因水波的流动轻轻碰触，灵动地此起彼伏，美轮美奂。爱律的金发散在水波荡漾里，好像欲与那些光融为一体。
“我说过的……你的答案，只会有一个。”
用力拥抱住他，南威吻上他的唇。她觉得这具身体太过冰冷，需要爱律给予的温暖。如同远古开启的魔咒，如同令人心醉神迷的毒酒，通通是只有他能解除的苦楚。

“南威，这个名字太霸气了……改为南薇好不好？”
“好……”

“那么……南薇……”
出水的刹那，她听见他喘息间吞吐的情欲。
“嫁给我吧……我将用天空作聘礼，迎娶你。”
世界，就此塌陷。

越过深蓝的海水朝上面眺望，太阳是一朵紫色的大丽花，花萼射出种种流丽的光芒。
“发什么呆呐？”夕湄懒懒地靠在窗台，问南薇道。后者正带着即将于归的喜悦，一门心思沉醉在自己的世界。
“我只是在眺望我的幸福。”
“你确定？你远驻海外的将军老爹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赶回家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规劝你，那些长篇大论你都没听进去么？当然换我我也是不会听的……问题是，都半个多月了，族中为此事召开的座谈会还在继续……你不担心？”
“我倒好奇，他们预备用什么理由阻止我？”南薇低声说，目光坚定而执著。
“也是啦，你一向不安分。再说嫁给一代沙皇百利而无一害啊。对了，小薇，老实说——”夕湄玩弄着自己的发辫，“我觉得梦者奇特的爱情习性说不定真是惟一能够达成鲛人飞天梦想的途径。嗯嗯，肯定是，完全是天生一对的对口种族嘛！真诧异为什么两国根本没有建立亲近的外交政策。你记着，以后可得多向爱律提提这方面意见。唉，要不是我早就有千润了，实在是很渴望也去亲身体验一把飞翔的滋味！”
“小心离太阳太近，被爆烤成鱼干哦。”
“死丫头，你就不会了？”
南薇笑了一笑，并不接话。她在修炼火属魔法的过程中可是锻炼出一定的抵抗能力了呢，当然不会啰。
不知何时，她的祖母出现在门口，静静地端详一脸掩饰不了的向往的孙女，心中满是忧虑。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爱那个梦者，甚至愿意遵照他的意愿来改换名字。
然而无论她叫南威还是南薇，她都是她最亲最疼的宝贝。
“小威，丛渊在客厅等你，说是来传达宫里的旨意。”
为什么偏偏是丛渊？
她有些愧于面对他，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迎出去。丛渊业已褪去中性的模样，蜕变为线条硬朗的男子。他目视青梅竹马的身影，眼睛忽地产生咸涩的感觉。
“我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爱那个梦者，爱到不顾一切么？”
“没错。”
又一次，她几可切金断玉的决然口吻刺痛了他的自尊。
“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你可知灵力变幻的双腿无法支撑得长久，一劳永逸的法子，是必须剐尽鱼鳞、剖开尾椎，生生造出两条腿来！”
“……我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个屁啊知道！”丛渊痛心疾首，难以按捺地脱口一句脏话，“好狠的心，你也真舍得！离开生你养你的海国，到陆地上去生活——你如何承受干燥的空气对肌肤的肆虐？比翼齐飞，想得好美妙！去沙未生活，名义上的梦后，实际上还不是寄生虫一样依附着那个家伙！你最好别在飞行时把握不了平衡控制不了方向载回海里，否则绝对会死很惨！何况，再美的风景也终有厌倦的一天！”
南薇白着脸听他发疯，一动不动。良久，才一字一顿地说：“丛渊，对不起。”
他愕神，从疯狂之中清醒过来，六分歉疚三分悲切一分不解地和她相对。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其实只是——只是——只是不甘心失去而已吧？同时他感觉哀愁，不忍南威当真为爱去受改造之刑。这样巨大的牺牲，太残酷。
“丛渊，我爱他，很爱很爱他。这是难以否认的。事实如此清晰，一目了然，我怎能欺骗自己。”她艳绝人寰地绽出一丝浅笑，“请祝福我，好么？”
挣扎过后，丛渊点点头，随即眼波颤抖地打开密封的圣旨——
册封海将军南霆之女南威（南薇）为祝南公主，地位同国公主。择吉日与梦国沙皇成婚。

天国没有混沌的物质。它只是一团包容的纯粹的光，炽热又冰凉。形形色色，流光溢彩，轻薄荡漾，一举一动都会带起绰约的涟漪。
“我应该选用什么词汇来准确形容那小子现在的状况呢？竟然把我交给他的护身符拿来当烟花大放一通，令人哭笑不得……”
浮光氤氲的花园，米迦勒正同拉斐尔对弈，忽地叹出这样的话来。他们身边光影绰约，隐隐有其他天使存在，并没有凝出实体，只感觉得到香气涌动般轻淡的呼吸及微风吹皱的细语。
拉斐尔不置可否地品了口茶，什么都不说，倒是在旁观战的加百列开了口：“是啊……要坐视不管么？毕竟爱律，可是在我们的看护下长大的。纪元已经出现分裂的前兆，什么也不做，真的可以么？”她呵气，饶有兴趣地眨眨眼，眸中闪过一片绚烂的光景，“对了，虽说梦者是为爱而生的种族，不过亲眼见证他们对爱情的表示，还是不免诧异呢。”
她指的是自己眼睛里映现的、爱律的聘礼：片金二十匹，大卷闪缎三匹，小卷闪缎三十二匹，妆缎三十匹，银粉妆盒一对，骨瓷壶一对，银盆二件，银盒一对，商银小碟一对，镀金盒一对，银杯盘十份，象牙木梳十匣，黄杨木梳二十匣，篦子十二匣，大抿二十匣，剔刷一匣，刷牙刮舌十二匣，红雕漆长屉匣十对，雕紫檀长方匣六对，红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对……不知是哪些劳动人民届时得抬聘礼去海国，实在是有点可怜。
“他陷得如此之深，甚至低三下四地恳求我们在婚礼上帮忙……太离谱了，我很想说我不认识他。”米迦勒叹口气，将棋子前移一步。
“能怎么管？干涉他的命运？”拉斐尔一棋逼死米迦勒的国王，终究是说了话，“命运的轨迹伸展至何方，不是被强行扭曲，而是他自己选择的方向。末日或天堂，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虽然知道结局难免伤感，但是，必须对其保持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