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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历史之间]桑塔露琪亚 - 海洋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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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1 18: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桑塔露琪亚 —海洋之心—
作者:海德修斯•德尔•洛伦佐 — [意大利]
取材于二战时期的U型潜艇部队的黑历史
陈述者:前德国海军少校,洛塔尔•克雷茨克默


作者序
Perface


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没有别的什么目的,不是为了揭露什么,更不是为了批判与评论什么,而只是让真实的历史在那个角落里静静地诉说。我们仅仅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所有的一切原本不该发生,用心灵去感受,去补偿,去告慰。
也许我们应该让已故之人安息,他们的灵魂是高尚的,而直到半个多世纪后我们再去回顾这一切,并不是要去反驳什么,仅仅抱有崇敬之心就可以了。
历史是安静的,我们也应该保持肃穆。
再次感谢一下洛塔尔•克雷茨克默先生,他本人在我的创作过程中给予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帮助与支持。向他致以德意志民族的最高敬意。


前序
Pre-perface


“现在说出这些的我突然开始变得有一点虚伪,毕竟,回顾历史的人是无法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的,包括我……
我开始反思我做过和思考过的一切,以及我所用一生去信仰的事物的真实性,尽管一切已经显得无可挽回,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暗示。象一个无助的小丑,抓着精神上最后的稻草无可救药。”
1940年,10月31日,U-47号潜艇沉入了北大西洋海底,所有船员全部遇难。
“对于在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无法用我的手来描绘,所以我只能用我的口来叙述。”
“一切都准备好了,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第一章 寂静的法国港口 The Silent Harbor of France


10月,秋末,大地仍未摆脱秋天的忧郁,空气里弥漫着冰冷,冬天即将来临。
洛里安特,多雨,雨水里带着点霜一般的阴冷。
雨水洒在平静的海面上,一切仿佛被笼罩在寂静之中,但是这种寂静是不真实的,人们藏在窗户后面,静静地等待着早晨的到来。
海面泛起星星的水花,凌晨的海港升腾起一片雾气,如同莫奈的印象派画作,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美丽之下,也隐藏着可怕,骇人的生物。
朝阳在大海的另一边露出新晨的第一屡晨曦,但是城镇与港口,依然是静悄悄的,压抑着巨大的愤怒与沉寂的力量。
穿着灰色制服的男子,从港口的一端走来,嘴里的香烟在雾气中闪烁着模糊的红光,军官帽深深地扣在头上,埋住了那双憔悴却深邃的眼睛。他拖动着疲惫的脚步,慢慢沿着海港走着,一个月的大海生活让脚下那片熟悉的土地开始变得陌生。
“少校!”
从身边走过的水兵立定,脚后跟对碰向他敬礼,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崇敬之情在上个月对于男子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但现在,自从他登上陆地的那一刻起,它便无时无刻不伴随着自己。
男子敬礼以表示回礼,他沉默着,也许在别人眼中,他一直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冷静,冷酷的奇袭者的角色。
男子取下了军官帽,英俊的脸上刻着战争岁月的沧桑与伤痕,也许这是那个时代的军人所拥有的共同特征,即使是明亮的快乐也不得不被包裹在沉重的压力之下。
军官帽上象征第三帝国的雄鹰的光芒,透过迷雾,就这样凝固在了那里。
太阳开始从海岸线上升起,这个安静却不平凡的法国城镇即将迎来她被德军占领后的崭新一天。

站在窗户后面的男子,用一种惆怅的眼神望着窗外,一种对未来的迷茫。
也许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能显露出这种与其身份与地位截然不符的踌躇与犹豫不决。
金发,碧眼,白皮肤,高佻的身材,一丝不苟的黑色制服,呈亮的军官帽端正地放在书桌的一角。原本就不大的桌面被文件,地图,草稿埋得不见一丝空隙,就在书桌的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地图,上面插着无数个图钉,之间又有无数条颜色不一的线相连,地中海,大西洋,北冰洋,太平洋,印度洋,第三帝国的水上力量几乎遍布世界各地,即便是那个插着星条旗的国家。
男子——年轻的第三帝国海军上将,卡尔•邓尼茨,他无法任由自己的情绪波动,必要的时候,他必须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与明亮的视野,尤其是——类似现在这种情况的——在部下面前时。
“将军阁下,这是您要的报告。”副官在得到允许后,推开门走了进来,把当天早晨的报告交给他的上司。
上将几乎是颤抖着地接过副官手中的报告,这是他等了几乎一夜的东西,是自己为之奋斗了几年的成果,而现在,一丝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角,他知道,他的英雄们凯旋了。
上将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必须要亲自去港口迎接那些从海上归来的英雄们,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替我准备好飞机,我要前往洛里安特。”

早晨的阳光穿透了浓雾,小镇里唯一的教堂顶端的十字架开始接受第一屡晨曦的注视。
穿着灰色制服的男子,带着海水的气息与晨露踏进了此时还空无一人的教堂,厚重的军靴踩在教堂陈旧的木地板上,两者之间因接触而发出的钝响盘旋着上升到彩绘玻璃的尖顶,在这个似乎是依然沉睡着的,被遗忘的角落里回响着。
“你果然在这里。”
从他身侧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男子没有理会这个声音的主人,他慢慢伸出手,再缓缓地揭下军官帽,从彩绘玻璃尖顶投射下来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原本隐藏在浓雾中的脸部的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了起来,因为海风的残蚀而变得粗糙的皮肤,刻着身为一名军人所特有的坚毅与刚强,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睛,仿佛能望到你内心的深处。
“这次你又是在为谁而祈祷呢?”
来人是一位神甫,他带着慈父一般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熟悉的不速之客。
男子默默地低语,一边不停地在胸前划十字。
过了好久,男子才开口说话。
“代号为HX79的船队上所有的遇难者。”
神甫知道,自己每次在教堂里见到这位虔诚的军人,就意味着他们海峡对面的邻居又有了新的牺牲者。
“愿他们受到主的庇护与指引,”神甫走到男子身边,他看了一眼十字架上的受难耶酥,再转过身去看着男子,“也愿主保佑你,我的孩子。”
“主不会宽恕刽子手,”男子重新戴上军官帽,嘴边浮现一丝苦笑,“尤其是象我这样的刽子手。”
“一名军人不应该思考这些问题,”满头白发的神甫,伸手重重地按了按男子的肩膀,“上帝自有他的准则。”
“利舍里尔,”男子终于露出了笑容,“你总是让我无言以对。”
神甫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令男子感到异常平静。
“你也许应该回港口去,那里有你应得的东西,京特尔•普林少校。”
少校又露出了笑容,也许此时此刻他正想象着在过会的受勋仪式上,司令官找不到自己的身影时那张英俊的脸会变得何等的尴尬。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京特尔。”神甫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的语气中略带着责备。
“我当然知道,利舍里尔。”普林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是个了不起的指挥官。”
神甫目送着少校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阳光里,透过塔尖而洒落的阳光披散在他身后,看上去竟有一种神圣的光洁。
“愿主保佑你,我的孩子。”

直到嘈杂的人群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洛里安特的上午算是真正降临了,即便是在压抑的战争时期,也丝毫掩盖不了这座快乐的城镇特有的阳光气息。
从港口望出去,不远处的海面仍然是一片寂静,然而一切海面上虚假的平静也已到此为止了。
海平面下,浑浊的海水中隐隐潜伏着一个黑色的生物。
“我们已经快接近港口了。”
话音刚落,整个船舱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刚刚说话的那个年轻人,正是这艘船的船长,透过潜望镜,洛里安特的轮廓已经清晰在目,年轻的船长嘴边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他通过潜望镜上的通话管向控制室下达命令。
“U-99号,上浮!”
U-99号漆黑的船身慢慢浮出水面。
指挥塔上悬挂着的彩旗被海水浸湿,U-99号年轻的船长,洛塔尔•克雷茨克默登上舰桥,呼吸着夹杂着海风的清新空气,此时此刻的他有一种回归人间的感觉。
也许你要感叹一句,这位船长,没错,他实在太年轻了,如果你在别的什么地方见到他,你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还未从军校毕业的学生,或许压根不会把他和军人联系在一起。然而正是这只第三帝国年轻的狼率领这艘了不起的潜水艇,将英国的商船一艘又一艘地击沉,从而变成了彩旗上一串又一串的吨位数字。
此时的U-99号已经十分接近港口了,就在这个时候,在离他们船身不远处的海面上也浮现出另外一艘船的身影,那艘船和U-99号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的船籍均属于德国的基尔军港,他们是一起被生产出来的,所以他们的代号也是相邻的,而惟独让洛塔尔对那艘可以说是自己的孪生兄弟的潜艇感到不舒服的就是:U-100号的船长,每次一提到他,洛塔尔都要禁不住皱眉头,他觉得,就象他自己时常对京特尔说起的那样:我和他绝对不是一类人,我和他绝对和不来!
“好快啊……分明在几分钟前还没有任何迹象……”这次也不例外地,洛塔尔皱了皱眉头,当然,不能否认有个人情感的偏见在内,比如:嫉妒。
繁琐的思考间,港口已经近在眼前。

第二章 群狼的荣耀 The pride of the Wolves


从1940年开始,邓尼茨将军和他的潜艇部队就开始转运了,他的译码专家们截获了一个介绍护卫船集中地点的信息,他及时调遣四艘潜水艇到达该区域,9月10日那天,尽管风高浪大,但还是击沉了五艘英军舰船,取得了战争以来首次狼群战的胜利,11天后,另一支由5艘船组成的狼群战绩更加辉煌,他们对一支由15艘船组成的船队进行了袭击,击沉11艘,击伤一艘。
毫无疑问,这对于英国商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灾难。
1940年10月16日至17日晚上,海因里希•布莱克罗德少校率领的U-48号潜水艇在罗克尔的西北部,大约距英国的赫布里底西200英里的地方巡逻,看见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向东航行,这个船队的代号为SC7,包括了2艘从加拿大新斯科舍和悉尼开往英国的满载货物的商船。布莱克罗德用无线电通知了在巴黎的潜水艇长官,邓尼茨又命令5艘潜水艇赶到该水域,包括他最引以为豪的U-99号潜水艇和U-100号潜水艇。布克莱罗德击沉了两艘船。接着护卫船向他进攻,他失去了和总部的联系。邓尼茨作出了有根据的推测,他指示5艘集中在一起的船只建立一个南北方向的巡逻线,一直延伸到运输船队最后一次出现的最东面。10月18日的白天,潜水艇到达各自的位置,船与船之间的距离为几英里。当天晚上,运输船队,驶进了邓尼茨的包围圈,在明亮的月光下,“狼”们的静静的水面上发动了攻击。
一旦潜水艇开始进攻,各个船上的指挥官自由采取自己喜欢的战术。大部分都在护航舰的外围行动,沿着船队的侧面进攻。当他们发现目标时,他们会依扇形发射三四枚鱼雷。然而,克雷茨克默少校修改了他的策略:他喜欢直接进入船队的中心。闪开护卫船,穿进商船内部,一个一个地击中商船,在近距离小范围内一次只发射一枚鱼雷。无论使用什么战术,策略基本上是相同的:在夜间发动进攻,因为此时商船的形状非常明显而潜水艇低低的轮廓几乎看不见;浮在水面上,护航船上的潜水艇探索器探测不到潜水艇的位置,潜水艇可以发挥他的速度和机动性的优势;在尽可能近的地方开火。
晚上8点15分,恩格尔伯特•恩德拉斯少校率领的U-46号潜水艇取得了首次开门红,击中了一艘2000吨的瑞典商船。被击中的货船靠船上装载的纸浆用木材支撑,在海上倾斜着漂了15分钟,后来船头朝上慢慢沉入水中。在以后的两个小时里,狼群又击毁了8艘船,装载着钢材或生铁的货船很快就下沉了。满载木材的船上燃起了大火,爆炸之后木版在空中乱飞,使得海面上一片混乱。随着鱼雷一枚枚射中目标,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点燃了夜空。燃烧的轮船上冒的黑烟在数百英尺高的空中翻滚。从护卫船上和从商船上发出的火光在海面上穿梭。船队中的船只拼命地躲避鱼雷,轮船的汽笛声不时地划破夜空。救生艇和木筏在水面上上下来回地摆动,有微弱的亮光在闪烁,与爆炸的混乱的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驱逐舰都不知所措,”克雷茨克默少校在攻击SC7期间的战争日记里写道,“整个过程都在发射照明弹,这对双方都是一种鼓舞。”护卫舰只有3艘,没有经验,不能做任何事情,对快捷的、穿梭在他们中间疯狂行驶的几乎看不见的德国潜水艇无能为力。大约在凌晨3点钟,5艘潜水艇中的3艘已经把鱼雷全部发射完,攻击暂时停止。7个小时之内,17艘船沉入海底,这占船队总数的一半还多。
邓尼茨和他的战友们还不满足。在SC7船队的最后一艘船沉入海底16小时之后,第二支狼群猛攻另外一支不幸的船队。这支船队在距SC7船队出事地点西250英里处被普林的U-47号潜水艇发现。船队代号HX79,包括从新斯科舍的哈利克斯开过来的49艘货船和12艘护卫船。邓尼茨调动了普林,恩德拉斯,布莱克罗德和U-38号潜水艇上的海因里希•利贝少校。到拂晓潜水艇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击沉了12艘船。
在不到30小时内,10艘德国潜水艇组成的两支狼群毁坏了29艘盟军舰船,而自己却一艘未损。潜水艇凯旋后,德国的报纸喜气洋洋地鼓吹这两支狼群的功绩。从来没有怀疑过集体进攻有效性的邓尼茨,那一晚的胜利再一次证实了他判断的正确性。


元首称这次战役为“伟大的胜利”,而邓尼茨更是无法压抑内心的喜悦,大清早就从巴黎飞到洛里安特,甚至连副官为他准备的早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年轻的军官站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晨曦射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细腻的橙黄色,浅棕色的微微卷起的头发,轻轻地贴在额头上。
他轻轻扣门,“阁下,”过了一段时间,门内并没有反应,“阁下?”
门并没锁上,拉斐尔•布洛伊尔上尉推开门。
他的上司俯在桌案上睡着了,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玻璃板上,画出一个朦胧的倒影,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他的睫毛上,投落长长的影子。
上尉轻轻地走上前,他无意吵醒自己一夜未眠的上司,他捡起被风吹落在地上的文件纸,将他们重新放回桌子上。
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他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军人的本能,此时此刻已不复存在,放下戒备的蓝色眼睛投射出柔和的色彩。
“抱歉……我睡着了。”
上将的笑容比他的金发还要灿烂,他的蓝色眼眸熠熠生辉,一点儿也不象彻夜未眠之人,相反看上去精力十足,他从零乱的书桌上将一叠纸合拢在一道,交给他的副官,随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略微散落在脸颊旁的头发拨至耳后,“有什么需要汇报的么?亲爱的上尉。”
“目前为止还没有,阁下,”年轻的上尉一边整理着手中的文件,一边回答道,“我只是来询问您:是否应该现在动身,还是等到您用完早餐……”
“当然是现在了,为什么不呢?亲爱的拉法,我都等不及了呢。”上将从桌子上拿起军官帽,接过副官递给他的外套,象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洛里安特,郊外一处僻静的小道上,一架德国轰炸机如同一条鲨鱼,划过天空,在跑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缓缓降落。
机舱门打开,从飞机里走出来一位身材高佻的高级军官,从战斗机的护送到他军服上闪闪发亮的勋章,无一不显示其本人地位的重要性。
军官的一头金发被仍未停止旋转的螺旋桨吹乱,湛蓝色的眼眸中射出来的是一种平静的野心,波澜不惊却充满杀机。
第三帝国海军司令官卡尔•邓尼茨上将,朝迎接他的官员们敬了个礼,然后径直向他的黑色专用轿车走去,带着他的副官,一个同样拥有蓝色眼睛的年轻军官,他急切地想见到他们,他的英雄们。

当重新踏上陆地的时候,洛塔尔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归了正常的世界。
水蓝色的大海,靠近港口处的蝴蝶形波浪,阳光穿透云雾,落在年轻人的脸上,画出一道道彩色的花纹。
洛塔尔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怀表,表链上的搭扣折射着阳光,凝结成了钻石,不禁令人联想起维奇奥桥上的奢侈品。
“果然还是迟了呢……”洛塔尔自言自语道,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大海的颜色,飘忽不定的涵义,宝石一般的光泽。
“你又在想他了吧?”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一个问号结尾的疑问句,出自一种确信的,略带挖苦口吻的沉静的语气。
洛塔尔回过头,当两个人的眼神接触时,空气中似乎在一瞬间被参杂进了某种新的元素,接着,就象是胶囊溶化在了水中,彼此之间的默契扩散了开始,消失在了洛塔尔微微扬起的嘴角边。
“多事的家伙,”洛塔尔抬了抬眼皮,“我只是在对表而已。”
“少罗嗦,这虽然是个不错的借口,但并不适合你这种没有丝毫时间观念的家伙。你的真实想法早已经写在你的脸上了。”
“是啊是啊,无所不知的京特尔少校。”
对方取下了军帽,阳光将他此前一直阴郁着的表情点亮了,坚毅的脸部线条也舒展了开来,似乎是一条放下戒备的猎犬,“祝贺您,能够回着回来。”
“你有必要每次都这么挖苦我么?”洛塔尔伸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俩人一同沿着湛蓝色的港口线,向前走去。
从海上吹来的晨风,温柔,湿润,如同一个羞涩的少女,妩媚地抚摩着你,依偎着你。
真正的挚友,彼此之间或许不需要很多的言语,两位经验丰富的船长,自然比任何人都能够体会那种活着从战场归来的真正的“活着的感觉”,当置身于墓地,时间久了你也会感到自己被同化,孤独感,无助感,值得庆幸的是,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耳间的低语,交错的目光,早已没有了年少的张狂与彷徨的迷茫,余下的东西似乎也只是比埋藏在最深的海底,对他们来说,现在的每一刻都是真切的生命,因为当明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就是冰冷的死亡。
港口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人们似乎从各个角落里涌来欢迎与祝贺凯旋归来的英雄。
人声鼎沸,每个缝隙中都有人的声音,金黄色紫外线,夹杂着鲜花的香味,弥漫着水珠,洛塔尔突然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当然,这不是由于某些液体导致的,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已经有些厌烦了,他太累了,长达几天几夜的过度劳累,现在的他只想安静地睡上一觉。
这时,洛塔尔突然感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这才缓过神来,对方灿烂的金发在阳光的强烈直射下,一度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如同是镶嵌在金色王冠上的钻石。
“祝贺您,克雷茨克默少校。”
洛塔尔这才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潜艇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卡尔•邓尼茨将军。
洛塔尔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绝没有卑躬屈膝的涵义,他的原本松散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紧张地收缩起来,眼睛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格外明亮,他的军用靴脚后跟对碰而击打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高高地昂起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栎叶骑士勋章,泛着金灿灿的海蓝色,这已不是洛塔尔第一次接受类似的荣誉了,早在8月,他的击沉敌舰吨位数达到11.7万吨时就已经从他英俊的上司那儿得到了一枚骑士勋章,此时此刻的情景就如同是上一次的复制,不同的是,他与他的船员们的吨位数已经从11.7万吨增加到了20万吨。洛塔尔•克雷茨克默少校,名副其实的大西洋之狼,真真切切地盟军商船的噩梦。
“亲爱的克雷茨克默少校,第三帝国永远以拥有您这样的军人而感到自豪,请您继续为我们尊敬的元首的伟大事业扫清障碍吧!”
“我的整个身体和灵魂都是属于元首的,”洛塔尔保持着敬礼的姿势,“第三帝国万岁!”从这位年轻的军官的眼睛中放射出来的是一种纯粹的忠诚,这是一种绝对自由之后的某种归属,这种信念能够帮助他在最困难的时候找到勇气。
受勋仪式结束后,洛塔尔开始四下寻找他的好友京特尔,正在此时他发现了一个让他不快的人影。
埃雷米•缪塞少校,U-100号潜艇的船长,金发碧眼,尤其是那双宝石绿色的眼睛,如此明亮,足以震撼到每个被它们直视过的人,如果说洛塔尔的眼睛是暗夜中的星辰,那么这双眼睛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炬,令前者不得不相形见拙。
洛塔尔非常不爽地皱了皱眉头,完全不顾如果这个举动被其他人看见的话会造成多么不良的影响。
就象之前提到过的那样,洛塔尔对这位无论在年龄上,才华上,战绩上,地位上,影响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年轻人尤其反感,或许就是这个“不相上下”令自尊心异常高傲的他感到很不自在,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在京特尔说来是最根本的原因,尽管洛塔尔本人一直不肯承认的,是——U-100号船长那英俊到简直可以称得上妖艳的长相。
而埃雷米•缪塞本人,似乎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少追捧,与洛塔尔的广结人缘相比,对方略显孤僻,经常茕茕孑立,带着些微落寞的表情,远远地看着,而他那双忧郁的眼睛更显得迷人了。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位少校在高级军官的圈子里却混得相当不错,在洛塔尔看来这是最不能容忍的——尤其是那种简直是出卖尊严的行为时——“这种人怎么有资格指挥一艘潜艇?!”,尽管被认为是靠关系得到了现在的位置,但对方所体现出来的指挥才华实在不能不令所有的部下——甚至包括洛塔尔自己——折服。事实与吨位数证明,对方不仅仅是一个只有漂亮外表的绣花枕头。
缪塞少校注意到了对方不友好的目光,他收回方才有些离散的眼神,转向洛塔尔,作为回应,丝毫不客气的眼神令洛塔尔稍稍吃了一惊。
“切……居然和这种家伙作为搭档,实在是有损我的名声……”洛塔尔不屑地移开眼神,一边自言自语道。
他无意再停留在这儿,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所以他不会注意到,对方那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显得有些受伤的眼神。
他也根本不会明白,那个从父亲那儿继承而来的姓氏,带给了对方多么大的伤害与负担。



第三章 咖啡与暖风 Café and Soft Wind


用白色粉刷过的墙,蛋黄色的装饰,红色的屋檐与窗花,黑色的金属栏杆上星星点点点缀着的花草,这种童话世界的美感与此时此刻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相比,不禁显得黯然失色。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风吹过窗口,风铃发出丁零当啷的悦耳响声,略带着花香味的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和着他清脆的歌声,有种巧克力的柔软触感。
“安捷俐诺。”(Angelino是Angelo的昵称。)
从街角那边传来的如同风铃一般的声音,将那个人拉回现实中。
多么美好的现实啊。
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相隔了两个月之后的再次见面,既真实又不真实。
白皙皮肤,童话般的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
“抱歉……这次又回来晚了……”
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个名叫洛塔尔•克雷茨克默的男子,完全褪下自己平日里的高傲与戒备,变成了一个有点羞涩的,似乎是赴约迟到了的感到十分抱歉却又不知道如何道歉的恋人。
少年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跑上去抱住了对方。
“什么也不必说了……”他的脸颊贴在对方略显粗糙的颈边,啊啊,头发好久没理了吧,“洛塔尔……”
洛塔尔将对方搂在怀中,好熟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带着巧克力与花草的香味。
我可以失去整个世界。
但就是无法失去你。
安捷洛。
洛塔尔坚定的眼神泛着温柔,他将自己,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仅存的一点柔情全部奉献给了眼前那个名叫安捷洛•露西亚的少年。

刚从元首的办公室出来的海军上将,显得有点沮丧。
邓尼茨对自己的根据多年经验得出的群狼战术有着绝对的信心,他也深信凭借这样的战术对整个大西洋的战略局势将起到决定性的影响,从而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存在着一个大前提,那就是第三帝国的资源与元首的全力支持,虽然此前那位似乎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元首大人曾经不止一次表示过此类的“全力支持”,但也仅仅是口头上承诺而已,相反,他的一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的潜艇部队擅自调走,给他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此外,他的希望得到空军部队的支持的要求一直没有得到实际上的兑现,也是一大心头之患。
此次狼群战术初见成效,元首就又将他的已经为数不多的潜水艇调走,调用的理由也令这位可敬的海军上将哭笑不得——为赫尔曼•戈林的空军部队做天气预报!简直可笑之极,那个蠢材非但无法为自己提供空中力量的保障,甚至还以这种愚蠢至极的理由来削弱自己的狼群!邓尼茨早就看戈林那个家伙不顺眼,可以想象,心高气傲的海军上将是花了多么大的努力才没有让自己的本我在元首面前爆发。
没办法,谁叫他在元首面前是个红人呢……
邓尼茨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副官在大楼外等候着,见到自己的上司便迎上前去,之前一直竭力保持着微笑与常态的海军上将终于在自己的副官面前毫无保留地大倒苦水。
“就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无法和盟军相提并论,潜艇的损坏速度远大于出厂下水的速度,而且……更要命的是,新的船员的素质无法和老一批的相比……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
看着自己上司忧愁,甚至是有些忧伤的表情,年轻的副官微微皱眉,他的心和他的上司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邓尼茨不禁露出一个苦笑,“我们的元首,究竟在想些什么……”
“阁下……”布洛伊尔替他的上司拉开车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请向认定的目标前进吧。”
“抱歉,拉斐尔,也许我不该向你说这些……”邓尼茨微微笑了笑。
布洛伊尔关上车门,其实,他还是没将那句话说出来。
不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您身边的……

大街两旁的梧桐树渐渐向后退去,邓尼茨望向窗外,倒影在车玻璃上显现出来的五彩斑斓遮住了他的真实表情。其实他更为之担忧的是:船员的新生代培养,要知道,成为一名潜水艇的船员,需要经过多么残酷与严格的训练,就潜水艇这个特殊的兵种而言,他的船员在娴熟掌握了技术外,还必须拥有非凡的勇气与生命力,否则他将无法忍受冰冷的水下生活。而潜水艇艇长,更是从这些出色军人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但是,随着战争的逐渐扩大,德国方面已经无法再有如此充裕的时间来培养潜水艇士兵,前线的伤亡人数不断增多,学员的毕业速度越来越快,素质也大不如前,而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战斗力的锐减,从而造成更大的伤亡,其实潜艇部队的实力已经有所下降,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失败证明了潜艇的单打独斗无法有所作为,而元首的百般阻挠又将慢慢成熟起来的狼群战术逐渐扼杀……
不过邓尼茨还无须太过担心,因为他的手下依然有三张极其令对手胆寒,令己方骄傲的王牌,那三个名字,在这段时期是所有德国人民的希望,盟军部队的噩梦。
京特尔•普林,洛塔尔•克雷茨克默,埃雷米•缪塞——现代版的阿多斯,达达尼昂和阿拉密斯。
想起那三名深受自己信任的部下,海军上将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从慕尼黑的酒吧,到洛里安特的咖啡店。
虽然没有维也纳霍夫堡前咖啡馆的雍容华贵,也没有威尼斯圣马可广场边咖啡馆的华丽铺张,与那些世界闻名的咖啡馆相比,洛里安特的咖啡店显得太简陋了,但是就这个小城镇而言,尤其是对那些从战场上活着归来的士兵来说,前者太过傲慢而无力去仰望,因为他承载着哈布斯堡王朝几百年来的荣耀;后者太过耀眼而无心去俯瞰,因为他被笼罩在圣徒马可的光辉之下。所以,这样一间简陋的咖啡店也已足够成为那些远离故乡的战士们的心灵寄托。
黑色便装的年轻男子,坐在靠窗的玻璃桌子前,太阳下山,夜色降临,他的美丽的宝石绿色的眼睛,望着过往的行人,有些闲庭散步,有些步履匆匆,总而言之,没有丝毫的紧张气氛。
男子略带修长的手指绕过咖啡杯,将它放到自己的唇边,苦涩的味道犹如火烧的毒药一般,自他的舌头扩散开来,如同他的心,充满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伴随着血液蔓延至他的全身,每次一被碰触,就会疼痛不已。
埃雷米•缪塞,如果你不加上后面那个姓氏,他会很感激你的,因为,那个毫无疑问的法国姓氏,那个从他的法国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法国姓氏,对年轻的他来说是个太大的负担。
他微微眨了眨眼睛,略带沉重的眼皮,一个月的水下生活,他的睡眠时间积累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埃雷米•缪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傲慢的敌意,本人无意如此,但却如同是本能一般地保护着自己,他是一名极其出色的潜水艇指挥官,却让人感到无法接近,他的部下既崇敬他又对他抱有畏惧之心,因为这位外表极其完美的长官,也有着一颗无懈可击的心,将一切来自外部的接触拒绝于千里之外。
即使是醇浓的清咖啡也无法抵御自己的疲劳与倦意,埃雷米感到很无奈,他用胳膊支撑着脸颊,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
不是他不愿意回家,而是他无家可归。
而所谓传说中的传闻,其实说不定是真的。
一名男子推开咖啡店的门,径直朝这位潜水艇长走去。
“在这儿打瞌睡可是会影响睡眠质量的,少校。”
对方那皮笑肉不笑的声音非常刺耳,埃雷米睁开眼睛,略微皱了皱眉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选择睡在这里。”他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却是那么无奈。
“请您搞清楚这一点吧,亲爱的少校,”男子的话语不怀好意,“您是无法选择的。”
“我……”
埃雷米还想说什么,但是对方伸出手来重重地按住了自己的肩膀,疲惫的身体就如同是被灌了麻药一般动弹不得。
“我不喜欢动用武力,如果你不反抗的话,我想对你对我都是有好处的,亲爱的少校。”
宝石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哀伤,四周的景物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洛塔尔……你瘦了……”
此时此刻躺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少年发出如同孩子一般的抱怨声,洛塔尔怜爱地亲吻着他的额头,一边抚弄着他的头发,“放心,我会留有力气将你抱起来的。”
孩子一般的少年露出了笑容,那时隔两个月的音容相貌,那真切的来自对方身体的触感与温度,让安捷洛感到充满了安全感。从慕尼黑到基尔,再从巴黎到洛里安特,这个少年追随着他的恋人走过了三分之一个欧洲,他抛弃了自己的家庭,亲人,朋友,只是为了那个他所爱的人,义无返顾地来到这个法国的小城镇,而且那位身为潜水艇长的爱人,不知何时会离他而去。
“啊!糟糕!我忘了买今天晚饭要用的素材了!”
安捷洛突然这么说道,令对方吓了一跳,洛塔尔将想要起身的安捷洛拉了回来,“你就乖乖躺着吧,今天我哪儿也不会让你去的。”
安捷洛微微笑了笑,“如果这样的话,你们的统帅部会责怪我没有给优秀的潜水艇长官保障基本的身体健康吗?”
洛塔尔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好吧,让我去吧,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他吻了吻少年的嘴唇,穿上外套便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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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1 18: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冰蓝色的雨 The Rain of the icy blue


太阳下山后的洛里安特,从海上吹来的海风夹杂着潮湿的气味,凉凉的。
走在大街上的洛塔尔,不禁将外套领子竖了起来。
突然他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在纠缠。
奇怪,都快接近宵禁的时间了,怎么还有人在街上呢……?
洛塔尔走近了些,看到了那两个人,一个高大的男子,似乎是揽住对方,而对方好象是基本失去了意识,完全倒在那个男子的怀里。
伴随着路灯的光线,洛塔尔看清楚了,这也不禁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高大的男子,是海军部的高级参谋长阿尔弗雷德•阿尔特塔少将,而那个失去意识的人,正是埃雷米•缪塞本人。
就在他的感觉阈限给出恰当的反应时,他看到了,那个男子揽过他的腰,吻了,没错,是亲吻了对方的嘴唇。
洛塔尔顿时感觉浑身象是被冻结了,他应该气愤地选择头也不回转身,并且从此以后确信了所谓的传言从而更加深了对对方的厌恶,没错,以他的个性来看这个表现是最合理的。但是,但是——
洛塔尔几乎是本能般地冲了上去,对着那名男子就是一拳,那个人没有任何防备,直接倒了下去。
洛塔尔连忙上前抱住几乎是倒在自己怀里的埃雷米,好重的药味啊,他皱了皱眉头,他让对方靠在路灯旁,然后再有功夫去关心一下那个刚才挨了自己结实的一下的那位仁兄。
洛塔尔此时稍稍冷静了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严重的错误。要知道,对方可是军衔比自己高很多的参谋长,而说到动机,谁又会相信在此时此刻此地发生的事情?
幸运的是,对方显然也不想对此事过多纠缠,而且如此不光彩的事情如果传出去的话也会对他的名声造成很大的伤害,他擦去嘴角边的血迹,对洛塔尔露出一个冷笑,“我以为这小子只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感兴趣呢。”
洛塔尔的怒火又被点燃了,“请您放尊重点,参谋长阁下!”他特别着重强调参谋长这三个字。令对方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很好,克雷茨克默少校,既然你如此清楚,那就放聪明点的话就不要声张,就你们和我之间的差距,你觉得别人会比较相信谁呢?”他又冷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洛塔尔同时也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去看着那个不省人世的同辈,露出一个苦笑,心想刚才的自己准是疯了,居然会插手管这家伙的事儿,原本的自己可是和他划清界限的。
他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对方身上,均匀的呼吸声,长长的睫毛,完美无暇的脸蛋,在军人中显得略微瘦小的身材,洛塔尔为自己心里的那种突如其来升起的欲望而感到羞愧。
“总不能把他扔在这儿不管吧……看在同行的份儿上。”
他蹲下身子,抱起了对方,消失在了夜色里。

天空死灰一般的蓝色。
四周寂静无声,像是吸血鬼的棺材,教堂后的墓地。
你要活下去……孩子……活……下去。
没错,要活下去,只有得到权力,得到权力,所以要不择手段。
躺在床上的男子,慢慢睁开眼睛,美丽的宝石绿色,在那一瞬间没有丝毫的戒备,月光洒了进来,眼睛象是盛满圣水的容器,有种波光粼粼的错觉。
“终于醒了么?”
顺着声音来源,埃雷米看到了站在床头的洛塔尔•克雷茨克默,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埃雷米突然如同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为什么……你?”他一脸的茫然,并且再次充满了防备。
“哎哎,虽然我也不指望你会谢谢我把你从街上一直抱回来,但是请别露出这种好象我是坏人一样的表情好不好?”洛塔尔的脑门上又忍不住暴出“井字”了。
“是你……救了我?!”埃雷米放下了戒备的表情,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对方。
洛塔尔对对方就自己的行为用“救”这个说法感到颇为意外,事实上,他自己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将自己的行为定义为“救人”。
“切……少开玩笑了,你不是自愿的么!?”
突然地,洛塔尔想用这句话来刺激对方,他的心里泛起一阵残酷。
果然,对方的表情像是受到了伤害,似乎是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你是被强迫的,就反抗啊,不要做出这种如同怨妇一样的表情好不好?!”洛塔尔对对方的抵触心理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对不起……”埃雷米从床上站起身,看着洛塔尔,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浪费你的时间了。”然后他绕过对方,朝门口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话一出口,洛塔尔就后悔了,真愚蠢啊,居然问对方要去哪?你管得着么?你是他什么人?
果然,对方停下脚步,回过头,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洛塔尔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悲伤的无奈。
“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回答,面无表情地。
“若是不介意的话就继续留在这儿好了,现在离天亮还早,如果你不想因为违反禁令而被逮捕的话,少校。”洛塔尔对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的自己感到异常的惊讶,自己难道是疯了不成?!算了,怎么说对方也是自己的战友,如果因为这么一个愚蠢至极的理由被逮捕导致潜艇部队的实力被削弱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埃雷米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不用了,”这一次洛塔尔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的声音那么哀伤,那么无奈,那一字一句,如同是脱落的水晶,慢慢地,缓缓地落在他的心里,“谢谢你……”
啊,洛塔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真实。
那是一滴眼泪,从对方的脸颊边滑落……

“洛塔尔……”安捷洛推开门走了进来,显然他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他没什么吧?”
“没事,这个用不着你操心,安捷洛。”洛塔尔在安捷洛面前又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他微微笑了笑。
但是安捷洛的一句话立刻让他轻松不起来了,“可是,外面似乎在下很大的雨,他,真的不要紧么……?”
洛塔尔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哎哎,搞什么,我这算是在担心他么?
正在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在这个漆黑的雨夜,听起来如同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您好,这里是……”洛塔尔将听筒放在耳边,眼睛一边不安地望着窗外。
一阵冗长的对话,不,或许说是谈话更恰当,因为从头至尾洛塔尔都没有机会回话。
“是,是的,我明白了,长官。”
只有一个答案,那是指挥部打来的电话,下达召回总部报道的命令。
洛塔尔放下电话,“对不起……”他对安捷洛这么说道,而后者早已从他的表情中猜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于是回以一个不必介意的微笑,而他其实并不明白,洛塔尔的抱歉不仅仅只针对这个电话。
洛塔尔从桌子上随手抓起一把雨伞,便打开门冲了出去。

雨似乎是越下越大了,冰冷的雨滴,如同冰块一般重重地敲打在少年冰凉的脸颊上。
象是刀割一般。
埃雷米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两眼无神,雨水打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肩膀上,石板地面的坑洼积水溅起水花,粉身碎骨。
那个少年,那个孩子,在他离开时的那一刹那,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不要紧吧?外面正在下雨呢。”
埃雷米笑着摇摇头。
“真的,不要紧吗?”
“什么?”
少年的话令埃雷米为之一震。
“因为你的眼睛,就象是被冰冷的雨水打过一样,你的心里,也一直不停地在下着这样冰冷的雨吧。”
啊,是啊,居然一眼就被他看穿了呢……
那个孩子……究竟是……?
埃雷米苦笑了一下,没错啊,你这个拥有肮脏血统的孽种啊。
被歧视,被孤立,被凌辱,这就是他的父母亲犯下的罪体现在他身上的惩罚。
宝石绿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因为他早已看穿一切,不再包涵任何感情。
可是,可是为什么……?

“喂!你给我站住!”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埃雷米回过头去,有些惊讶地发现洛塔尔•克雷茨克默正怒气冲冲地站在他身后,一脸不爽的样子。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会在大街上游荡的?还是说你喜欢被雨淋透后得重感冒而在床上躺上好几天?”
在埃雷米看来,对方的表情虽然显得不屑一顾,却暴露了主人拼命想要掩饰的真实情绪——一种因为担心才会如此愤怒的情绪。
埃雷米看着眼前的少年,并不说话。
对方的沉默让洛塔尔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不禁又皱了皱眉头。
“如果不想生病的话就拿着。”
洛塔尔伸出手去。
看着少年手中的雨伞,埃雷米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双宝石绿色的眼眸,望着对方,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心。
“你到底要不要啊?!”
对方似乎是就要爆发的样子,埃雷米从他的手中接过伞,碰到了对方的手指,顿时就如同静电落在皮肤上,有点麻麻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谢谢你了……”埃雷米微微笑了笑。
“我只是不想你带着感冒回到大海上去,”洛塔尔抬了抬眉毛,他突然觉得表情舒展的对方显得有些顺眼了,“明天就得回总部报道,你,真的不要紧么?”
其实,那后一句才是少年跑出来的真正目的。
只是,埃雷米是不会体会到的,至少,从他的反应上可以看出来。
“我没事,”他一直保持着笑容,“想不到你是如此体贴的人呢,少校。”他转身,潮湿的空气在一瞬间也有所改变。
依照洛塔尔的个性,应该早就不依不挠地顶回去了,可他却愣在那里,看着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
“哎!你等一下……”洛塔尔的肢体似乎是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就如同方才一样,本能一般地冲了上去,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埃雷米惊讶地转过身来,他感到浑身如同被强烈的电流穿过,甚至在那么一瞬间,他失去了平衡。
埃雷米手上的伞还没来得及撑开,而洛塔尔为了上前扶他,手中的伞落在了地上。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一起暴露在大雨下。
看着对方那双因为吃惊而瞪大的眼眸,天啊,那是多么美啊,那完全不设防的表情,在神秘的面纱之后隐藏着的居然是令人窒息的魅力。
洛塔尔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不,他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了。
“你……?”
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果还能算是距离的话——如今就连这点距离也要化为乌有了。
你,你是个遭到诅咒的孩子!
啊……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彼此,洛塔尔如同被解除了催眠一样,大梦初醒。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用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表情与语气,表示着抱歉。
“对不起……”
出自对方口中的这句话如同是洒下的水滴一样,被融化在了空气里了。
洛塔尔感觉自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他只是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
只是他根本没看到,对方因为被滂沱大雨打湿的脸,早已是泪流满面。

洛塔尔睁开眼睛,早晨的阳光竟显得那样刺眼,他简直无法面对安捷洛那双真诚的眼睛。

第五章 失去天空的旅程 The Patrol without Airforce


雨停了,云彩被太阳蒸发得不见踪影,强烈的阳光透过指挥中心的大玻璃洒进大厅,洛塔尔站在墙角边,穿着黑色的制服,镶嵌在围巾上的十字勋章折射出五光十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反射在他被阴影埋没的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面的门被推开了,京特尔•普林少校从里面走了出来。
“Hey……mein Freund!(my friend!)”洛塔尔带着微笑迎了上去,一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Lassen Sie uns unsere Jagd anfangen!(Let’s begin our hunting!)”
“战争不是游戏,我的朋友。”虽然了解对方的个性,但普林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正在此时,从另外一边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当看清来人是谁时,这一次是轮到洛塔尔不自在了。
“早上好,埃雷米•缪塞少校。”以一名军人和一位战友的名义,普林向对方打了一个招呼。
对方点了点头,表示回礼,通常这个时候洛塔尔早该已被他的傲慢激怒了,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埃雷米•缪塞的眼神在洛塔尔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接着几乎是逃一般地慌乱,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普林无奈地耸了耸肩,他自然了解好友的性格,于是便什么也没说,心里面琢磨着为什么这两人就非得这样针尖对麦芒呢?

“早上好,邓尼茨上将。”
邓尼茨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足以搅坏他一整天好心情的男人。
“早上好,尊敬的帝国元帅大人。”邓尼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冷冷地看着对方:赫尔曼•戈林元帅,空军总司令。就他看来,对方是一个完全不懂得战争战术战略的大傻瓜。
“我们需要谈谈。”
“很抱歉,大人,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可谈的。”邓尼茨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赫尔曼•戈林,这个蠢材先前一直声称:“飞行的所有武装力量属于我们”,从元首将第40团交由邓尼茨和他的潜水艇部队支配后,这个家伙就一直牢骚不断,他对把一支空军部队划归海军领导非常不满意。戈林曾不止一次试图让邓尼茨说服元首废除那个命令。邓尼茨没有同意,从此两人的关系开始从原先的尴尬变得有些水火不容。

邓尼茨希望侦察机会帮助他的潜水艇准确地搜寻目标,但经过证明它们并不能做到。一天仅有两架飞机——而原来答应的是12架——用来出击。尽管飞机安装了附加的燃料箱,可以使之从波尔多飞到北运河西边和西北边的主要潜水艇军事基地,但是飞机还不能在天上待那么长时间。如果它们碰巧发现了一支船队,直到潜水艇到达后它们才能连续不断地保持联系。燃料的短缺也不允许它们返回法国。他们必须飞到挪威西海岸的一个飞机场。那是一个冒险的行动,因为那里长期有雾,对飞机飞行很不利。
另一个主要问题是飞机的不准确的航海报告,有时相差80英里之多。有时,依照一架飞机所述查明船队的位置,把狼群派遣过去,发现那里是空空的海水。尽管日常的空中侦察提供了一个非常有用的英军航海总图,但是,邓尼茨不得不依靠他的潜水艇发现大西洋的目标。
尽管有侦察机的问题,但是海军最高统帅部还是乐观的。英国的船以每月50万吨的速度下沉,速度是惊人的,比英国和美国两个国家造船厂的生产能力之和的3倍还多。德国战略家估计,如果把他们的潜水艇、飞机、水面船队和水雷的能力加起来,每月可以毁掉75万吨的船的话,英国在一年之内就会被迫退出战争。他们觉得,如果纳粹空军完全按照希望的每月30万吨的击沉速度,那么那个数字就很容易达到。但是在1942年的某些时候,英美联合造船计划达到每月50万吨的生产量,在这之前必须马上切断英国的运输生命线。
而正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德国的潜水艇部队经受了一次严重的打击。

身穿灰色制服的男子,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低垂着头,他的左手按在自己胸前,十字架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他在与自己生命中的某些东西告别。
“京特尔,”神甫从洗礼坛上慢慢走了下来,朝这位约定俗成的来访者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亲爱的利舍里尔,我的心正在忏悔。”京特尔少校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保持着那个姿态。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我的孩子。”神甫走了过来,坐在了他身旁。
“我听见大海的声音,在梦里,呼唤着我,”京特尔吻了吻胸前的十字架,转头看着神甫,“我有预感,这一次我……恐怕是回不来了。”
“主在上,”神甫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每个人都将有自己的归宿,如果上帝决定这就是你的归宿,那你也没有必要觉得后悔,我的孩子。”
“谢谢你,利舍里尔,我的朋友,我的,父亲。”
京特尔•普林,起身离开了这座小教堂,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阳光的另一头,神甫默默地注视着他,因为这一次再见似乎就意味着永别,他要将那个沧桑而深刻的背影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与记忆中。

“这又是安捷洛给你的吧?”
站在甲板上的京特尔,开始调侃起他的同伴来。
洛塔尔•克雷茨克默看着手中的掉坠,“他非得让我带上这个,我实在坳不过他……”蓝色小熊状的挂坠,扁扁的,泛着光,镶嵌着粉红的彩色玻璃,折射着海水与天空的蓝,纯净地让人不忍去碰触。
“你和安捷洛之间发生了什么?”京特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这样问道,“最近提起他时你的表情总是显得……有点儿不那么自然。”
“我们?不,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我们很好,非常好。”洛塔尔将挂坠重新带上,他有点儿故意地装作若无其事。
京特尔也没打算追问下去,毕竟这是他的私事,即使是再亲密的朋友也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天空开始变色了,好象有一场暴风雨要来呢。”洛塔尔呼吸了一下,四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有点儿潮湿。
“无所谓,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冒雨出海了,你说呢?航海家?”
“是啊是啊,就连哥伦布见了你都会自卑呢。”
洛塔尔看见对方朝自己挥了挥手,示意告别,天空开始飘起小雨,风也渐渐大了起来,洛塔尔没有看清对方的表情,总象是在隐藏着点儿什么,是对方,抑或是自己。
当然,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当洛塔尔出现在潜艇的指挥塔的另外一端时,当他消失在海平面之上后,所有的一切情感都与他无关了,此时此刻,他仅仅,而且只能是一名军人,一名潜水艇艇长。
短暂的休整后,洛塔尔•克雷茨克默少校,和他的同伴们,和他的U-99号潜水艇,又一次回到了水下,那个冰冷的战场,布满尸体与残骸,憎恨与诅咒的亚特兰蒂斯。
“U-99号,方向,北大西洋;目的地,冰岛!”

刚下过雨的天空放晴,开着的天窗,深蓝与惨白的强烈对比,小说家正听着关于“海”系列的原声,有关1900的传说,海德修斯见过海,在爱尔兰,在诺曼底,在欧登塞,在斯德哥尔摩,等等。就象他这样隔着电视屏幕,或是他的心隔着显示屏,有时候听听原声带能让他平静下来,真正听到他自己在想些什么,而不是让时间就这样流走。昨天下午下了暴雨,抱着一本佛罗伦萨史坐在橙色的灯光下,不知道荣格在世能否为他解释一下这个情结,不过此时此刻的他觉得自己似乎需要系统脱敏一下了。

埃雷米•缪塞少校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患上热伤风,他更不会想到,他的上司会因为这么点儿破理由就取消了他和他的潜水艇的外出巡逻,其实他早该想到,否则他不会听任自己一个晚上那样淋雨。
他讨厌留在陆地上,他宁愿呆在冰冰冷的海底下,特殊的战斗环境,特殊的身份,他不需要被迫做任何事,他不需要对任何人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
“总之您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休个假吧,少校。”
埃雷米走出大楼,黑色的制服,加上一条围巾,他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微弱的阳光洒在街边的积水坑上,掉落几滴雨水,倒映着他的影子。
“埃雷米•缪塞少校?”
埃雷米停下脚步,抬起头,看见自己的眼前站着一名少年,浓密的黑发,大大的水晶般的眼睛,穿着整洁的白色套装,看上去就和普通人家的少爷没什么两样。
安捷洛•露西亚,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他,他手中提着一个袋子,似乎是刚采购回来路过。
埃雷米略微点了点头,看着眼前那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少年,他不过只见过自己一面而已。
“有兴趣一起吃午饭么?”少年无害地笑容令埃雷米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埃雷米和安捷洛走进了那家常去的咖啡馆,一如既往地选择了靠窗的座位。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埃雷米比较沉默,他有着傲慢的餐桌礼仪,没有边用餐边侃侃而谈的习惯。倒是安捷洛一直兴致勃勃地问这问那,基本都是关于潜水艇部队的问题,看来洛塔尔平时并不怎么和他说起自己的工作。
“你和他是恋人吗?”终于,埃雷米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这样问道,不可否认这也是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安捷洛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是啊。”
“你不担心么?”埃雷米喝了一口清咖啡,“这份职业的人可是离死神最近的。”
安捷洛的身体抖了一下,很明显那句话刺痛到了他,他有些不安地握着盛有奶昔的玻璃杯的吸管,露水顺着玻璃壁沿流下来。
“这我知道……”安捷洛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但是我相信他,所以也相信他为之信仰的东西……”轻柔的声音,却泛着些许执着的东西在内。
“为了他的信仰,而浪费你的青春?”埃雷米抬起头,“抱歉,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他注意到对方的脸色突然变了,其实他说话的基调一直是这样,那么一针见血,露骨,从不在乎对方的感受。
“不,我没什么,只是,少校先生,您似乎不怎么谈论自己?”安捷洛看着埃雷米,而后者似乎并不习惯被他这样直视,因为那双纯净的眼睛总能将他看穿。
“你不会感兴趣的,没有人感兴趣。”他别过脸去,避开安捷洛的视线,笑得有些尴尬。
“或是您无时无刻不在掩饰着自己吧?”
埃雷米呆了一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那个孩子,纯净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杂念。
“我想我得走了,很抱歉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埃雷米将凉了一半的咖啡推到桌边,站起身穿上了外套,最后,他伸出手去。“谢谢你,能和你一起聊天我很高兴。”
“不,这也是我的荣幸,少校先生。”安捷洛握住了他的手,“我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埃雷米走出咖啡馆,轻轻舒了口气,刚才的一瞬间居然有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当然,自己不想再一次经历噩梦,可是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孩子……到底是……?
“请等一下,少校先生!”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埃雷米转过身去,有些惊讶地看着跑向自己的少年。
“您忘了拿您的围巾,”因为跑步而有些喘气的安捷洛面带微笑地将手中的白色围巾交给埃雷米,细微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一名军人可不能这么丢三落四哦,请您记得要好好休息啊。缺乏睡眠可是会让人的记忆力和反映力变差的,少校。”
“谢谢你……”埃雷米接过围巾,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笑容。“下次请称呼我的名字。”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只有那条白色的围巾,还残留着那从他的身上染上的,迷迭香的香味。

第六章 寂静无声“Abschied” Dead Silence and Farewell


“说实话,我真的不喜欢,”从U-99号潜水艇的船员室里传来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天气。”
海平面上下着大暴雨,潜水艇的舱内显得格外潮湿与闷热,不当值的士兵坐在船员室的床沿上抱怨,当然,也仅仅是抱怨而已,而他们的船长和他们在一起。
“就这样糟糕的天气,我们真该向统帅部建议放假一个星期。”洛塔尔•克雷茨克默也跟着摇了摇头,一边露出轻松地微笑,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他的潜水艇已经达到了冰岛附近,然而一路上风平浪静,直到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降临。
“然后你就可以抽时间好好陪陪自己心爱的人了吧?船长。”突然有人这么插嘴道。
“闭嘴!安迪!谁允许你这么八卦的?”洛塔尔随后抓起身边的一个空罐头,朝多事者的那个方向扔了过去,船舱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蓝色的小熊挂坠在洛塔尔的胸前一摆一摆,摇摇晃晃,敞开的白色衬衫,露出略显黑黝的皮肤。
虽然看上去很悠闲,不过没有猎物的日子也实在是非常无聊。船员们轮班上岗,而那些没有值勤任务的士兵,在狭窄的船员室里面对面地下着国际象棋——这也是潜艇里仅有的娱乐了;或是读着根本看不上几行字的书,“嘿,约阿希姆,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是一个诗人?!”当看到对方手里拿着一本拜伦的诗集时有人忍不住这样调侃道;最后,还有人,更多的人选择一种更好的方式——睡觉。
“船长!您或许应该过来看一下这个!”
听见了士兵的喊声,洛塔尔第一时间赶到了控制室,对着潜望镜看了看,嘴角边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好家伙,那肯定是英国人的船,好大的排场啊。”
在U-99号的偏北方,正有一支向西开的船队,由许多护卫舰跟随,位置在冰岛的南面几百英里处。
“好了,伙计们,开始工作吧!”面对等待多时的猎物,洛塔尔显得格外兴奋,他通过潜望镜上的通话管将命令传达了下去,令所有战斗人员各就各位,他爬上了指挥塔,全员进入一级战斗紧备状态。
海面上的能见度因为暴风雨的关系而降低至500米以下,但是洛塔尔还是在北偏东约30度的位置隐约捕捉到了另外一艘潜水艇的身影。
洛塔尔此时此刻并不知道,那正是U-47号潜水艇。
前一天午夜,京特尔•普林发现了这支向西行驶的船队,第二天清晨,在暴风雨的掩护下,他的潜水艇冲出水面,逐渐靠近船队。突然,炮声迭起,U-47号暴露在英国豺熊号驱逐舰面前,驱逐舰立刻对其发动了进攻。普林潜入水下。为了避开驱逐舰,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改变速度,深度,方向或长时间沉默5个小时后,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最后——
“船长,有无线电通讯传来。”坐在无线电室里的士兵朝通话管喊道。
“很好,第一时间破译出来。”
“‘我们……被击中了,不要再靠近我们,请离开,全速离开……我请求您——京特尔•普林少校。’”
洛塔尔此时此刻无法看到那位士兵脸上那近乎是挫败一般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可以为自己的表情做一面镜子。
作为一名潜水艇艇长以来,洛塔尔从未有过象现在这样的不知所措。
[“克雷茨克默少校,你会为了营救别人,无论是朋友,友军,敌人,还是别的任何人,而将自己的潜水艇置于危险中吗?”
这是潜水艇艇长考试的最后一关,答案是无庸质疑地,无须犹豫地。
“不会,长官。”]
[“克雷茨克默少校,你会为了营救别人,无论是朋友,友军,敌人,还是别的任何人,而将自己的潜水艇置于危险中吗?”]
“撤退,U-99号,撤退!”
洛塔尔•克雷茨克默,自己活了25年,此时此刻,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口中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少校……?”
士兵们听到这个命令时都为之一震,虽然理智告诉他们不该有一分一秒的怀疑,但就平常人的心理上不可能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个事实:眼睁睁地目睹同伴死亡的事实。
就和洛塔尔的心情一样,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所以他不得不提高嗓门以掩饰自己的弱势。
“上浮!紧急上浮!轮机长!”洛塔尔扔下通话管,直接冲着船舱里大喊道。
轮机长没有时间对船长的命令产生疑问,他紧接着大声传达命令,“紧急倒车!”
“我们会被发现的!少校!”
“我们继续下潜的话会被驱逐舰的潜艇探索器抓个正着!到时才是无处可逃了!”洛塔尔一直死死地盯住潜望镜,“雷诺下士!一号鱼雷发射管准备!”
那是一支由5艘驱逐舰护送的英国船队,就一艘潜艇的兵力根本无能为力。
原本是一心想遇到一个大一点儿的猎物,没想到却让自己中个头彩。
不过洛塔尔此时此刻已经笑不出来了。
U-47号潜水艇被驱逐舰的深水炸弹击中,在水下50英尺的地方挣扎。冒上水面的气泡使英国战舰得知了它的准确位置。豺熊号驱逐舰穿过泡沫投下了另一组深水炸弹。晚上20点46分,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波及洋面。水下射出几道橙色的光亮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洛塔尔的眼睛一直贴着潜望镜,他的身体就这样僵硬在那儿,生怕一动,眼眶里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从指挥塔上走下来,船舱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通讯兵放下了耳机,他们看着他们的船长,一言不发,洛塔尔看了看他们,转过身去,缓缓地举起右手,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所有人也跟着一起,敬了礼。泪水在洛塔尔的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有掉下来。
大家都知道,京特尔•普林牺牲了,而那个U型潜艇的不败神话,似乎也从这个时候起,开始崩裂。
“船长!我们被撵上了!”
这么一句话,打破了船舱内原有的肃穆。
“快回到各自的岗位!各就各位!”洛塔尔跑回指挥塔,所有战斗人员也回到各自的岗位。突然,船身一阵剧烈的震动,船舱内的照明也在一瞬间暗了下来,好在过了一会儿又亮了,不过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和爆炸声,U-99号此时离海面不远,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海面此时此刻又一次被炸得水花四溅,浪花象是被击碎的白玉一般散落在空气中。
“他们在向我们投深水炸弹!见鬼!我可不想在为别人祷告过后自己再跟着一起上路!”
“你给我闭嘴!中士!上浮!冲出水面!全速前进!”
没有月亮的夜色中,U-99号终于冲出了水面,所幸的是,刚才的几波进攻并没有使潜艇的机动装置受到损伤。
“不行!船长!我们甩不掉他!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准备发射鱼雷!雷诺!”
雷诺下士站在鱼雷发射管前,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北偏东58度方向,开火!”
鱼雷从后鱼雷室的发射管里射了出去,将大海划出一道雪白的伤痕。
“在这种速度下发射鱼雷的命中率……船长……”
“那就让我们把命运交给万能主吧。”洛塔尔右手握着潜望镜,左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几秒钟的寂静后,海面上绽放出一朵金黄色的花,爆炸声从几百米外的地方传来却依然震耳欲聋。在海面上的那艘驱逐舰被炸得粉身碎骨。
就连接受最终的死亡也是这么大张旗鼓,而不象潜水艇,静静地沉入海底。
“看来,不论是天堂还是地狱,至少现在还不愿意接受我们。”洛塔尔说了这么一句调侃的话,虽然逃过一劫,但是并没有人有丝毫的轻松感。
“船长,”通讯兵转过头来,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犹豫,仿佛知道了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什么事?”洛塔尔从指挥塔上走了下来。
“这……是刚才,从U-47号上传来的,最后的通讯。”
站在他身旁的士兵推了他一下,仿佛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样。或许的确是这样,整个船舱内顿时又被一种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气氛填满了。
“告诉我吧,告诉所有的人。”洛塔尔点了点头。
“只有一个词,”通讯兵放下了耳机,“Abschied’”他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整个船舱如死一般地安静,似乎可以听到,有隐隐约约地抽泣声,空气中也似乎能够闻到,那属于眼泪的淡淡的咸味。
Abschied,Farewell。
洛塔尔慢慢转过身去,没有说一句话。之后,一直过了好久好久,没有人说话,只有潜艇在海中行驶时,划破海面的轻微摩擦声,好象是从天堂里传来的祷告。
我们侍奉光明,却耕耘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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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1 18:26: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对不起,我爱你 Breaking the Relationship of Love


“京特尔•普林,斯卡珀湾的英雄,他完成了最后一次巡逻。我们潜水艇人为他感到自豪和惋惜。尽管大海埋葬了他,但他永远站在我们中间。没有潜水艇会去英国近海,但是他自愿请战,他的进取精神将永远激励我们打败英国。”
卡尔•邓尼茨将军的声音,穿透空气,从远处隐隐地传来,洛塔尔坐在教堂的阴影里,沉默不语。他只是低低地埋着头,最后的那个“永别”,如同梦魇一般久久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白发苍苍的神甫,慢慢走了过来,洛塔尔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对方,而神甫也早已从那位陌生的来访者眼中得知了一切。
“我只是来告别,他不会回来了。”洛塔尔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阿门。”神甫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饱经风霜的脸上压抑着极大的悲伤,他慢慢转过身去,取下脖子上的十字架,放在神坛上。
洛塔尔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堂,室外的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待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在隐瞒了整整半个月后,潜艇部队司令官卡尔•邓尼茨充满痛苦地宣布了自己心爱的部下阵亡的消息,这毫无疑问对他,对周围人,对德国人民都是一大沉痛的打击,失去这样一位国家的偶像,比损失另外10艘潜艇的代价更加严重。
而此时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英国方面已经研制出“专门用来对付U型潜艇”的雷达系统,而京特尔正是被这种雷达系统发现并逮个正着的,所谓的船队不过只是诱饵罢了。他更不会知道,这仅仅是一个灾难性的结果的开端。
不过至少他现在还不知道,他仅仅是对空中力量对潜水艇的支持不够而感到气愤与懊恼。
“长官,”他的副官,拉斐尔•布洛伊尔上尉敲开门,走了进来。 “作战参谋们正等着您呢,长官?”尽管对方不会把自己的心情放在脸上,但他还是从自己的上司那里感受到了那颗沉重的,在淌着血的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拉法。”邓尼茨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重新振作了精神,甩开了紧锁的眉头,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从桌子上拿起军官帽,朝门外走去,上尉跟在他的后面,手里抱着文件,他一直盯着自己上司的背影,那位比谁都要坚定自己信仰的人,此时此刻看起来,他的脚步竟显得有些憔悴与犹豫不决。
不会的,那个人不会因为失去一张王牌而感到全盘皆输。
这位潜水艇长官的眼睛里开始闪烁出某种军人不该有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做思考,看来元首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战争,而他们的对手,也不仅仅是英国这么简单。事实已经逐渐证明了:赫尔曼•戈林当着元首的面扯下的大话基本没有实现——英国依旧安然无恙——早已预见到动用德国空军去轰炸英国城市的举动是多么愚蠢!而现在,第三帝国的统治者们已经将英国晾在一边,全心投入于入侵苏联的巴巴罗萨计划,元首将这次行动看作是关乎第三帝国生死攸关的战斗,那些纳粹份子似乎永远只对东欧和北欧的犹太人国家感兴趣,但是在邓尼茨看来,让帝国的军队陷入苏联这个没有止境的大泥潭就只会令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悲剧重演而已——德国不得不面临两线,甚至多线作战,帝国既没有英国的地理优势,也没有苏联这么幅员辽阔的领地,而波兰,捷克,奥地利,这些被占区也从来没有一天安宁过,地下抵抗组织,各种各样的起义此起彼伏。其实,此时此刻,在元首眼中,大西洋和北非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曾几何时,他还是如此令人景仰的元首,是他将德国从凡尔塞条约和魏玛共和国的噩梦中解救出来,但是作为一名军人,一名真正的军人,他越来越对那位至上的元首表现出来的就解决“民族问题”方面显得更有天赋这一点表示怀疑。
他究竟要带我们走向何处呢?
卡尔•邓尼茨对自己产生这种想法感到有些恐慌,他摇摇头,仿佛要把这些不该有的“邪念”撇开。
“早上好,先生们,”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内的军官全部起身,立正,敬礼,“继续动作,”邓尼茨说完便在桌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坐了下来。“好吧,让我们谈谈我们的进展。”

深秋,初冬的天气非常不寻常地如此变幻无常,方才依旧晴空万里,此时已是乌云密布,海军大楼的玻璃上,泛起层层水花,窗外大雨滂沱,楼内寂静无声,完全的两个世界。
幽怨的音符,穿透了略显浑浊的空气,洛塔尔对自己这样说道,他并没有幻听,那确实是钢琴声。洛塔尔循着那个声音,沿着空荡荡的过道向前走去,他拐了一个弯角,看到在一面玻璃后,埃雷米•缪塞少校正坐在一架古老陈旧的钢琴前,黑色的制服,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黑白的键盘上跳着优美的舞蹈,他时不时地睁开闭着的双眼,金色的头发折射着微弱的光,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呈现出一幅哥特式的美丽图画——黄金巷的神秘主人也似乎在默默注视。
洛塔尔几乎是僵立在那儿,他无法相信这是现实,他的瞳孔在那一刻放大,他被迷住了,如同被尼米薇的美丽迷惑住了的莫林,即使睿智如他,也身不由己。
“梦幻升C小调,”洛塔尔走了过去,靠在门边,“你疯了吗?在这儿弹奏萧邦的曲子——想招来SS吗?”
音乐戛然而止,埃雷米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注视着自己这位不速之客,洛塔尔感觉到了对方的隐约的不满,他耸了耸肩,表示无奈。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罢了。
埃雷米一言不发,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摩着琴键,空气里时不时想起一两个音符,没有不和谐之感,而是如同粉末在液体里渐渐扩散,弥漫开来。
“你在为普林的事情而感到自责么?”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埃雷米突然这么说道,这样一句话虽然语气上轻描淡写,但是其效果对于洛塔尔来说如同五雷轰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做得没错,换作是我,或是任何别的什么人,都会这样做的。”
“你闭嘴,你没有资格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我也不需要你来可怜我。”面对对方的话,洛塔尔冷冷地回应。
埃雷米没有因为对方恶劣的态度而发火,他只是默默地摇摇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站住,”洛塔尔低沉着脸,“站住!”在对方经过自己正要往外走的时候,洛塔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是在嘲笑我的懦弱吗?你觉得我很懦弱吗?!”
埃雷米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近乎失控的表情,他依然保持着平静,“你这样只是投射而已——弗洛伊德是这么说的。”
“让犹太人的理论见鬼去吧!”
“放开我。”埃雷米对于对方的无理取闹的耐性终于也到了极限,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样说道。
可对方并没有照做,相反抓得更紧了,那双眼睛如同着了魔一般地瞪着自己。
“放开我!”
埃雷米用力挣脱了对方,但是洛塔尔再次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这一次,他狠狠地将自己按在了墙上。
“上帝不会原谅我这样的人……不会原谅我这样的人……”
洛塔尔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而埃雷米面对这样的他则显得不知所措。
“放开我……”
洛塔尔低下头去,他的嘴唇淹没了对方的反抗,埃雷米瞪大着双眼,一切过于突如其来,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感到从对方的脸上滑落了两行咸咸的液体,而他的身体则在颤抖着,飘忽的现实,残酷的梦境一起压迫着他,他听得到对方的喘息,与剧烈的心跳声。他想闭上眼睛,他想就这样沉浸在甜美的毒药里,直到他感觉到对方的舌尖——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他才如梦初醒。
埃雷米推开眼前那个,比自己更失去理智的人,他睁开眼睛望着对方,两行清晰地泪痕,刺眼地挂在脸颊边,双眼无神。
“我甚至不记得……他最后时刻的表情……”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落在玻璃上,如同瀑布一般,模糊了所有的景物。
埃雷米别过脸,他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失去了勇气的人,就这样在那里泣不成声。
战争就是这样,如此肆意地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又如此轻易地夺走另外一个人的勇气。

“长官,”
布洛伊尔将咖啡杯放在书桌上,很显然,他的上司因为工作太过投入,几乎没注意到天色已暗,此时雨也小了很多。
邓尼茨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有些酸痛的眼睛,“抱歉,拉法,”他微微笑了笑,“你先走吧,辛苦你了……”
“我可以留下来陪着您,长官。”
因为真的很想为那个人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儿。
自从这场战争开始前,布洛伊尔就一直担任这位将军的副官,放弃调任或升职,只为了能陪伴在他身边,甘心做他的影子,追随着他,保护着他。这两个人的关系也早已是超越了上下级之间的亲密无间,卡尔•邓尼茨无论走到哪儿,总会带着布洛伊尔,几乎形影不离。
“前几天我在统帅部遇到了海因茨,”邓尼茨喝了一口咖啡,“他说他非常担忧元首的‘巴巴罗萨’计划的前景。我并没有告诉他,其实我的想法和他一样。”他皱了皱眉头,使得原本就已足够操劳的脸庞,更显沧桑。
“进攻苏联只会让我们再次落入多线作战的陷阱里……”海因茨•古德里安将军,多么睿智的一个人啊,他的担心仅仅只是担心而已么?
“这当然是心照不宣的,拉斐尔,”邓尼茨打断了他的话,用略显责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但是永远不要允许自己说出这样的观点,那是叛国。”
有时候得意忘形地口无遮拦会为自己招来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我明白,长官。”
为了您的信仰,为了您,为了您的一切,我的生命又何足为惜呢?
“不要,轻易地将自己的生命挂在嘴上,他对您,对我而言都很重要。”
这位潜水艇指挥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外雨水朦胧,布洛伊尔感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擦过,还有那轻微的喘息声。
自从遇到您之后,我早已不是自己,我早已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您了。

安捷洛,坐在窗边,望着空空的街道,透明的风铃在他耳边,伴着清风微微摇摆,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少年金色的眼眸倒影着雨水,绽放出梦幻一般的色彩。
看着街道一边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你知道你所唱的那首歌里的那个‘My fair Lady’的含义么?”
少年望着天空,晴天万里,却不属于自己。

“我的父亲是一个法国人……法国诗人……”
少年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对搂着自己的那个人,喃喃低语道。
“他诱惑了我的母亲,一个纯血统的日尔曼人……
如果让SS知道,我肯定无法再继续呆在军队里。”
埃雷米伸出手去遮住自己的眼睛,灯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洛塔尔沉默不语,他拉开少年的手,亲吻了那双美丽无比的眼睛,谁还会去在意他的血统?
“如果你从这场该死的战争中活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想过我会活下来……如果上帝让我活下来,我会选择离开这儿……”
“去哪儿?”洛塔尔坐起身来,看着对方。
“没有听过诗人缪塞的故事么?”
埃雷米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那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点点调侃,慵懒,在对方看来这真是最具诱惑的表情,洛塔尔又一次凑上前去吻他,埃雷米既不反抗也不回应,他只是慢慢闭上眼睛。
他知道那个人的心里并没有自己。
事实证明人们是错的。
所谓尝试终究不过是痛苦。
所以如果最终会失去的话,那么一开始就不要抱有希冀与幻想。
“你不回去找他么?”
听到这句话,洛塔尔的表情变了,房间内的空气顿时冷却下来。
“我能感觉得到,他有多么地爱你。”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洛塔尔坐起身,有些不满地看着对方。
“如果现在不珍惜的话,也许以后会永远失去……”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明所以的哀伤。“我知道你是想寻求安慰,”在洛塔尔就要表示异议打断他之前,他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你只是在寻求安慰而已……但是能够真正给你安慰的人不是我……”
“够了!”
房间里充斥着死一般的沉默。
接着,是重重的摔门声。
如果现在不珍惜的话,也许以后会永远失去。
埃雷米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与那颗破碎的心,本该早已失去了感情的那双眼睛,落下一行泪水。

我是不是没资格得到爱情呢?
我是不是没资格得到您的爱情呢?

“安捷俐诺,”洛塔尔敲开了那扇一直没有人回应的门,“安捷俐诺?”
空荡荡的房间,风从未关的窗户吹了进来,绕过窗帘,发出冷冷的回响,木桌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个蓝色的小熊吊坠,孤零零地摆在那儿,洛塔尔的心里突然油升一股强烈的不安。
如果现在不珍惜的话,也许以后会永远失去。
洛塔尔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可怕的念头,他来不及多思考,马上转身冲了出去。
然而,此时正站在门外的那个人挡住了他。
“请问是洛塔尔•克雷茨克默先生么?”
那个人面无表情的开口问道,黑色的制服,帽子上的银色骷髅头,以及那象征着一切恐怖的银色字母——SS——党卫军,那个为所有正直军人所厌恶的组织。他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便继续说道,“我想就国家安全的问题和您谈谈,关于您的爱人。”
在那一瞬间,洛塔尔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布洛伊尔从他上司的办公室走出来,此时已接近深夜,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几盏灯,闪烁着微弱的光,照亮整条走廊。他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朦胧中望见的一个黑暗中的影子立刻引起他的警觉。
“谁在那儿?”他的右手摁住别在腰间的枪托,一边试探性地问道。
一个少年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微微低着头,灯光慢慢照亮了他的脸,他露出略带抱歉的微笑,“真的十分抱歉,上尉先生,我似乎有点儿迷路了……”
布洛伊尔认出了对方,收起了方才戒备的表情,和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球结合起来,自己的样子一定显得非常恐怖,他向对方露出一个笑容,以示抱歉。
“露西亚,”他这样称呼那位少年,“我很遗憾,洛塔尔并不在这儿,如果您是需要找他的话。”
“啊……我不知道……”少年面露难色。
“我可以送您回去,您一个人太危险了。”布洛伊尔心里纳闷为什么洛塔尔会让这个孩子在这个时候来这里找他。
“不,不用麻烦您,我可以自己回去,”安捷洛再次面露微笑,“您辛苦了,上尉先生。”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布洛伊尔在心里暗暗感叹,作为一位潜水艇长,居然忍心让自己的恋人在这样的深夜里为自己担心。
午夜的风吹得人心里发凉,海军部大楼前的路灯光线昏暗,道路两旁树影婆娑,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似是绿叶精灵的低声吟唱。
布洛伊尔抬头,看见了埃雷米•缪塞少校,他并不表示奇怪,后者的特例独行与孤僻为大多数人所知。
“长官。”他走上前去,敬了个礼。
埃雷米微微点了点头,“能有你这样的部下,司令官真是太幸运了。”
布洛伊尔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
“我知道司令部最近的难处,因为据情报处的秘密警察调查,在我们的人中间,潜伏着英国的间谍。”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布洛伊尔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而他从来没有如同此时此刻这样,奢望着那个疑似犹太血统的党卫军头目的手下们的工作的错误。
布洛伊尔看了埃雷米一眼,转身跑回海军部的大楼。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海军潜水艇司令官邓尼茨将军的瞌睡。他心里一边想着“拉斐尔又忘了什么东西在我这儿了么?”,一边喝了口咖啡提神并随口说道:“进来。”
门被推开了,从门外进来一个人,司令官有些疑惑地看着来人,那并不是他的副官,而是……
一声枪响,打破了被寂静笼罩的海军部大楼。

少年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扳机。
布洛伊尔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身体慢慢向下倾倒,子弹穿过了他的脖子,鲜血如注般往外涌,他顺着雪白的墙壁往下滑落,刻下一道刺眼的血迹。
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画面,全部都是那个人的身影,他的音容笑貌,布洛伊尔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对那个人说出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那句话。
是的,他是爱他的,自从他第一遇到他开始,这份爱就开始了,即使永远得不到回应,永远等不到结局,他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的理想与信念。
布洛伊尔喘着气,他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为……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捷洛•露西亚,这个平日里象天使一般的少年,此时此刻在黑暗的衬托下却如同恶魔,因为天使与恶魔原本就拥有着相同的本质。
少年微微笑了笑,他看着眼前那个已经离死神很近的人,“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选择为他陪葬?”他走近了对方,举起枪,想结束他的痛苦,“你以为自己的爱情很伟大么?你真的这样认为么?”
布洛伊尔从他那轻蔑的话语中得知了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他的目标,或是说他们的目标的确就是卡尔•邓尼茨,他只是摇摇头,他已经无力去反驳什么。
然而,就在少年再次摁下扳机前的那一刹那,布洛伊尔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的衣服,那个垂死之人的意外举动令对方吓了一跳。
“难……难道……你从来没有爱过……吗?”
安捷洛感到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虽然将死之人无法给自己造成任何威胁,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枪柄。
哼……自己那可悲的爱情么……
少年的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与其说是自嘲,还不如说是无奈。
“你比我幸运,自始至终,你都是唯一陪伴着他的人。”
布洛伊尔笑着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结束。
难道你从来没有爱过吗?

“少校……这是怎么回事……?”听到那声枪响,邓尼茨走上前去,一脸严肃地看着埃雷米。
“长官……”埃雷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司令官腰间的配枪,“请您留在这儿,不要随意走出去,其余的交给我来解决。”
“我会打电话给保安处。”司令官拔出手枪,一边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听筒。
埃雷米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埃雷米手里握着枪,他越往黑暗里向前一步,他的不安感就越强烈。
“我的上帝啊……”
他转过一个拐角,发现了坐在地上的布洛伊尔。他冲上前去,而对方看上去已经气绝身亡,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衣领,流得遍地都是。
“拉斐尔!”埃雷米低声喊道,但是对方已经无法回应,他慢慢蹲下身去,握住对方的已经渐显冰冷的手。
布洛伊尔奇迹般地慢慢睁开眼睛,他无言地看着埃雷米,那双眼睛似乎还在挣扎着,留恋着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他,我爱他,我永远爱他。
接下来,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埃雷米知道,他离开了,永远离开了。
埃雷米无声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放开那已经逐渐冰凉的手,突然,他在那令人绝望的压抑的鲜血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迷迭香。
夹杂着一丝毁灭的韵味。
埃雷米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但是为时已晚。
他感到那冰冷的手枪抵在自己的脑后,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少校先生。”

听着对方的那面无表情地所谓的事实陈述,洛塔尔感到自己背脊发凉。
“这不可能。”
“我感到很遗憾,少校,但这确实是事实,而我带来的是海德里希大人的亲自建议:请您出于对德意志帝国与德意志军队的考虑,立刻终止与其的来往。”
“这不可能,安捷洛,他现在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洛塔尔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或者更确切地说,跳了起来。
“请您冷静一点,克雷茨克默少校。”那名党卫军队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洛塔尔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转过身去,朝门外走去。
“站住!少校,这是命令!”党卫军队员从腰间拔出手枪,“站住,不然我开枪了!”
洛塔尔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跑了出去,那个党卫军真的扣动了扳机,子弹落在他的四周,扬起阵阵尘土,但并没有打中他。

“为什么是你。”埃雷米平静地说道,甚至没有带问号。
“与这个相比,我更感兴趣的是:把你的手枪放在地上,靠着墙壁,转过身来。”
如此冷酷的声音,与先前那个充满阳光的少年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出于职业人员的身份,埃雷米照做了,他放下手中的枪,走到墙边,最后慢慢转过身去。
安捷洛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手枪,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对方。
“你就是英国人的间谍?”埃雷米冷冷地问道。
“没错,是的,你们的确是这样称呼我们的,”安捷洛用冷笑回敬他,“那我又该怎么称呼您呢?抢走别人男朋友的德国娼妓?”
尽管此前已经受到过无数类似这样的侮辱,但埃雷米还是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从我身边夺走了洛塔尔,”安捷洛上前一步,扯下他胸前的十字勋章,重重地扔在地上,用力拉开他的衣领,并枪口抵住对方,面对他的所作所为,埃雷米面无表情。“现在你还想拿走什么?”
“你爱他吗?可怜的洛塔尔,难道他不是你用来隐藏真实身份的工具吗?”
“啪!”一个巴掌落在埃雷米的脸上。
“闭嘴!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他!我和他在一起5年了,你们这些人又明白什么呢?!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吧!你们毁了一切,这个世界的秩序,本该有的安宁,你们毁了所有人的生活!”
“那么你认为就凭你的一发子弹就能结束这一切?”
“你觉得呢?”安捷洛握着手枪的手渐渐用力,“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可以马上杀了你,然后再去解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们本可以不用死,但是你和刚才那个副官一样愚蠢,愚蠢到心甘情愿地当他的陪葬品。”
“这就是你对这场战争的理解么?”埃雷米被他刚才的那番话激怒了,“你以为只有你们才是受害者么?成千上万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死去,葬身在大海里,与坠毁的飞机融为一体,连完整的尸体也找不到,妻子在早上与丈夫告别,母亲在夜里接到儿子战死的报告,你认为这是他们自找的吗?!你以为只有自己才是最不幸的吗?!”
“Stop!Shut up!”
埃雷米可以感受到对方颤抖得很厉害,他的心几乎要碎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当我接到命令时……我就知道……”安捷洛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手中的枪,“但我放不下洛塔尔……我爱他……我无法放弃这份爱……虽然我知道这份爱情的代价……”
“安捷洛,”埃雷米的声音带着点忧伤,“我没有夺走你的洛塔尔,自始至终,他都爱着你。”
安捷洛摇了摇头。
“我没有骗你,所以,请你们不要,因为自卑或是某些他的负面的感情放弃这份爱情,或是放弃对方。”
安捷洛的表情被埋没在黑暗中。
“在一切变得无可挽回之前,你和他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安捷洛微微笑了笑,埃雷米依稀在这个笑容中找回了当时那个落在阳光下绽放出五彩光芒的少年。
但是,转瞬即逝。
安捷洛举起左手,那是他方才一直抓在手里的那把属于埃雷米的手枪,他慢慢地把他举起来,他把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边。
埃雷米一下子傻了眼,他顿时不知所措,在他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想上前去阻止时,安捷洛再次举起右手的那把枪,对着他,无声地命令他停止靠近。
“不……不要……安捷洛,求你了,不要……”埃雷米的声音近乎哀求,即使是在自己的人格与生命受到了侮辱与威胁时,他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别人说过话,“Please……don’t……”
“其实我之前之所以拿你的枪,只是为了能够有充分的时间让我把要说的话都说完而已,”安捷洛终于露出了原先令人熟悉的笑容,“请你替我告诉洛塔尔,我爱他,永远。”
埃雷米呆呆地站在那儿,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内心的悲哀。
一行泪水从安捷洛的脸颊边滑落,“对不起。”
“不……不要——!”
枪声响了,原本花儿一般灿烂的少年,倒在了血泊中。
埃雷米跪倒在地上,他两眼无神地望着安捷洛的尸体。
原本可悲的爱情也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原来一切早已变得不可挽回。
原来你注定什么也拯救不了。
我们侍奉光明,却耕耘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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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理解不理解 Understand or Not


当洛塔尔踏进海军大楼的时候,脖子上的链子断了,金属落地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回廊里,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猛烈地往下沉。
埃雷米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它们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孩子根本没有想过要杀别的什么人,他的枪管里只有一发子弹。而相比之下自己却显得象个懦夫,他没有救他,他就这样袖手旁观地看着他死去,自己是个卑鄙,自私的刽子手,是他杀死了安捷洛。
他一直跪在那里,望着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就连洛塔尔的走近都没有发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能救他……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哽咽了他的声音,他一直在那儿道歉,为了让自己此时受到煎熬的心灵得到一点儿可怜的解脱,又是为了自己……
洛塔尔沉默不语,与身边已经泣不成声的埃雷米相比,他一滴泪也落不下来。他慢慢蹲下身去,望着自己心爱的人的尸体,他伸出手去,慢慢合上他的眼睛,至少,让他看上去能够安详一点。
洛塔尔感到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自己被完全封闭了。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悲哀,他一直跪在安捷洛的尸体旁,而埃雷米则坐在墙边不停地落泪。
自己早已失去了爱情的权利,却仍抱有一点点卑微的希望。
事实证明自己什么也不配得到……
直到党卫军的保卫处人员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将所有人都拉回到残酷的现实当中。

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海军大楼。
原本房间内熟悉的气息与味道,此时此刻已经成了致命的物理刺激。
邓尼茨将军将原本属于拉斐尔•布洛伊尔上尉的十字勋章端放在那已被叠得整整齐齐地军服上。
他那金色的头发折射着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湛蓝色的眼睛依旧波澜不惊,充满杀机,却失去了能够控制他的人。
当时一起站在英吉利海峡岸边的那两个人,略带咸味的海风,海水轻轻拍打着靴子,脸上带着纯净骄傲的征服感,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够阻挡他们。
元首的确给了自己机会来实现一直以来想要证明的事情,但当战争发展至此,与失去了的东西相比,那些得到了的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是,战争已经开始了,即使人们意识到了失去的痛苦,也不能,也不愿意再回头。他们不能停下来,让自己被悲伤所击垮,为了逃避过去,他们只能向前。
他知道,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再有人与他共享那份成就感;即使海狮计划获得了成功,也不会再有人同他一起站在海峡的另一边;即使到最后一切结束,归于平静,他也无法告诉他,告诉任何人……
但是,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和您的生命一样重要的潜水艇,除了他们您还在意别的什么东西吗?
拉斐尔……
我才是不配得到你的爱情的那个人……
卡尔•邓尼茨缓缓摘下军官帽,他慢慢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悲伤隐藏,将自己的爱情埋葬。
因为他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鉴于我们的国家正处在特殊时期,作为一名雅利安的优秀战士,对于您的越权行为就不再予以追究了。”
虽然此事之严重性惊动到了保卫处的头目,莱因哈德•海德里希,但是自己的特殊成就与身份救了他,洛塔尔•克雷茨克默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不用受到军事审判,只是此时此刻的他没有丝毫逃过一劫的庆幸感。
洛塔尔打开门走出了办公室,仿佛从一个噩梦中挣脱出来,又立刻再次被投入另外一个噩梦。
当他看见埃雷米•缪塞少校从他面前走过时。
埃雷米看到对方,马上加快脚步想要离开他的视线。谁知洛塔尔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感到对方的身体像是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
洛塔尔粗暴地将他拉了过来。
“不要……求你了……”
他的声音近乎哀求,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疲倦,充满血丝的双眼暗示着他一夜未眠,他用他仅剩的一点力气做着反抗。其实洛塔尔也已被保卫处的人折腾得精力全无,只是,此时此刻的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与欲望,他需要发泄。
他踢开旁边的一扇门,抓着对方,两个人一起撞了进去。
“求你了……洛塔尔……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当洛塔尔将自己摁倒在沙发上时,埃雷米感到自己的眼泪正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你说过你会对此负责的吧,你说过这都是你的错吧,那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去弥补它们。”洛塔尔无法想象从自己的口中居然能够说出如此冷酷的话来。
“不要……”
埃雷米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了,洛塔尔感到他象一只受惊吓的小猫一样在那里颤抖着,但这并没有令他罢手,他用力扯开对方的制服,那一丝不苟的制服令他越来越不耐烦,尽管对方已经不再反抗,只有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
不管洛塔尔如何粗暴,从头到尾埃雷米都不吭一声。

“我真的是个懦夫。”
洛塔尔坐在地上,背靠在沙发上,他点了一支烟,一点儿星火在昏暗的房间内闪闪发亮。
埃雷米蜷缩在一旁,他疲倦地将脑袋搁在自己的手臂上,半闭着双眼。
洛塔尔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将扔在一旁的制服捡起来,披在他的身上,他再一次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你还是不愿意接受对方……吗?”
他太孤独了,自始至终都是如此,孤独。
“你不应该这样……”
“对不起。”
洛塔尔转过身去,看着对方,他的手指慢慢划过对方的脸颊,他轻轻地亲吻了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有那柔软的嘴唇,“对不起……”
埃雷米再次落泪了,他慢慢摇摇头,对方的抚摸是温暖的,但他却寒彻心扉。
“埃雷米……我……我……”洛塔尔抬起头,他犹豫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不可以……”埃雷米继续摇头,他推开对方,突然间,他开始咳嗽,并且越咳越厉害,他本能地用手捂住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你怎么了……?”洛塔尔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的身体好凉……”
过了一会儿,咳嗽停止了,但埃雷米的脸色依旧看上去很恐怖。
“我去叫个医生过来,”洛塔尔站了起来,刚想开门方才发现自己几乎没有穿衣服,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从地上抓起自己的制服,并迅速套在身上,他打开门,转过身来,“呆在这儿,相信我,你会没事的。”说完他便离开了。
埃雷米无力地靠在那儿,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忽冷忽热,他的意识渐渐地开始模糊起来,突然他又开始咳嗽,比方才更加厉害,而这一次,他感觉一阵恶心,仿佛自己的肺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腐烂着,当他将手拿开时,发现手心里开满了一朵朵血色的花。
你果然什么都不配得到……

当洛塔尔带着医生回到那里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洛塔尔感到自己好象若有所失,尽管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洛塔尔才再次听到有关埃雷米•缪塞少校的消息,他因为患了严重的肺结核而被转到预备役,从前线退了下来,患病原因似乎是由于家族病史。
总而言之,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不会怎么详细准确。
洛塔尔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埃雷米。
U-100号潜水艇也换了主人,不幸的是,那位新上任的艇长在上任后的首次巡逻任务中就殉职了。
至此,曾经的三剑客也仅剩下洛塔尔•克雷茨克默一个人了。
当洛塔尔同邓尼茨将军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时,他感受到了一样的心痛。
他这才明白,自己失去了至爱。
如果安捷洛的死令他感到内疚与后悔。
那么埃雷米的离开则真正让自己心如死灰。
因为他失去了真正爱的人。

最终,第三帝国陆海空三军精心策划的“海狮”计划成为了泡影,因为赫尔曼•戈林引以为豪的空军并没有完成他们的工作,英国依旧顽强,皇家空军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日渐强大,德国空军错过了1940年6月最好的一举摧毁皇家空军的战略时机,也许早在敦克尔刻时的战略决策的致命错误就已经注定了之后的一连串的失败。希特勒一味地相信英国会妥协,他似乎忘记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顽强,许多年前,这群入侵不列颠岛的异族正是从德国发源的。不巧的是,丘吉尔也不是张伯伦,不是那个在慕尼黑协定后笑得一脸脱线高声宣扬着“我为整整一代人赢得了和平”的懦夫,那位贵族世家,从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走出来的海军大臣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马尔博罗的血液。
所有这一切的巧合,抑或是必然的东西促成了最后的灭亡,但至少,现在,此时此刻,元首并不在意这些,与英国开战本就不是他的初衷,理由非常讽刺地正是出于“盎格鲁-撒克逊人曾经是光荣的日尔曼人的一支”,为什么他就没有再深入地想想呢?这毕竟只是第三帝国不可一世的军队在欧洲战场上遭遇的首败,这不要紧,他也不在乎,也许他还在盘算着英国会和自己联起手来对付东边的布尔什维克呢,社会主义是大家的公敌,难道不是吗?
希特勒不是白痴,你可以作为一个局外人对他的战略决策进行尖刻的评论与批判,但其实他的战略目标一直很清楚,那就是:完全的,彻底的将犹太民族赶出德国,欧洲,从头至尾他和他的幕僚们不断地讨论过关于“最终解决犹太人问题”的方案,从起初的在东方,西伯利亚地区给他们找个群居所到最后的“最终解决”,而现在,他正要实现自己的宏伟目标了。
但这是纳粹关心的问题,是党卫军关心的问题。作为国防军,作为陆军,作为海军,作为空军,作为一名普通的第三帝国的军人来说,尤其是在经历过一战的军人中间,他们的内心只是怀有一股特别的复仇感,一种骄傲,一种无法忍受失败的骄傲,他们受不了凡尔塞条约的耻辱,他们受不了魏玛共和国的懦弱中间,他们受不了在浑浑噩噩中度日,他们需要强有力的目标,他们需要领袖。他们不关心所谓的政治问题,他们只是想证明,很简单,德意志的军队仍然是最强的。
所以一战与二战,就如同法国元帅福煦所说的那样:“这不是和平,只是20年的休战。”,很不幸地是让他言中了,这是欧洲乃至全世界的一系列的劫难,看上去是巧合,但也许一切早已注定,从威廉二世即位开始,或是从卑斯曼开始?
又有谁能知道呢?

过了一个星期,洛塔尔•克雷茨克默和他的潜水艇接到了返回德国基尔港并待命的命令。
大西洋的局势依旧十分不明朗,英国的商船虽然被不断击沉,但后方生产的速度远远高于损失的速度,U型潜艇部队有个致命的弱点,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少了,大西洋海战开始后,他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减少,但后方生产潜艇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真是非常讽刺的对比。而且英国人,显然找到了对付潜艇的秘密武器,他们的雷达能够准确地探测到潜水艇的位置与深度,并能从空中和驱逐舰给予潜艇致命的打击。
邓尼茨知道在大西洋上与英国的争夺中德国已经明显占了下风,他只是碍于士气与面子问题没有说明罢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除非投入更多的潜水艇,后方提高生产速度,并且德国空军提供更多更有效的空中支援,否则海军将失去对大西洋的战略主动权。

洛塔尔走在基尔的街头,这儿和洛里安特不同,十分热闹,热闹得甚至让人无法想象这是在1940年,潜水艇的船员们在紧张的巡逻归来后尽情地在这个港口城市寻欢作乐,没有任何其他目的,仅仅是感受一下自己还活着的意义,也许所有的人明天就将要死去。
进入冬天,天气变得冷了,海港城市尤其如此,有时候港口会冰封起来,洛塔尔穿上厚厚的军大衣,围着围巾,闲暇之余,他没有别的消遣,只是在街角的咖啡馆喝上一杯。
洛塔尔在经过一家乐器商店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橱窗另一端,安静地停着一架钢琴,只是在那个角落,没有灯光,无人问津,只是静静地呆在那儿。
洛塔尔感到自己的内心被某些东西触动了,耳边回响起那段曲子,在几个月前的那一天,他亲耳听见的,那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
当然,他不可能听到那首萧邦的梦幻升C小调,但这种感觉,这种触景生情,却比真实更加逼真,仿佛当时的场景再现,他又看到了他,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仿佛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他的罕见的,略带点苦涩的笑容,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种沉静与波澜不惊,他的声音,带点儿讽刺与不屑,远远地躲开对方,当然,还有他的眼泪,让人痛彻心扉。
自己居然记得那么清晰,在这之前,所有这一切都被压抑在心里,今天在这个契机下全部爆发了。
先前自己对对方的反感,只是嫉妒,只是因为爱……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他是多么爱着对方。

洛塔尔从没想过会从战争中存活下来,即使之前他和安捷洛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从不惧怕死亡。而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他居然希望能够幸存下来,因为他需要时间来弥补自己有缺陷的爱情。
他想要找到他。
他是这样决定的。
直到他接到他的潜水艇要穿越直布罗陀海峡抵达意大利的任务。

第九章 最后的巡逻 The Last Patrol


直布罗海峡,只要是在潜艇部队里呆过一段时间的人,即使是菜鸟也知道这个地方所包含的意义。
死亡之地。
直布罗陀海峡是连接地中海和大西洋的重要门户。位于西班牙伊比利亚半岛最南部和非洲西北角之间。直布罗陀海峡全长仅58千米,海峡西宽东窄,最窄处的西班牙的马罗基罗和摩洛哥的西雷斯角之间仅13公里,海峡东端介于直布罗陀市和阿尔霍山之间;中段介于马基罗和锡雷斯之间,宽22公里;其西面入峡处最宽,介于特拉法尔加角和斯帕特尔之间,宽43公里。东深西浅,最浅处水深301米,最深处水深1181米,平均深度约375米。
那里不但非常狭窄,而且挤满了英国的战舰,直布罗陀是英国人的底盘,远远地看过去就象是一个小型游泳池上停满了模型船。一艘潜艇若想不被发现地穿越直布罗陀海峡,除非利用夜色作为掩护,否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洛塔尔告别了陆地,他知道,这很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告别陆地了,因为他将会葬身大海。
“隆美尔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
“放心吧,他最大的成就不过是成为下一个拿破仑。”
洛塔尔坐在船长室里,静静地听着船员们的抱怨,因为这一次的任务就是抵达意大利以支援在北非作战的埃尔文•隆美尔将军,而大家也不可避免地怨声载道。这原本并不是潜艇的任务,而洛塔尔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指挥官的苦衷。也许之前他会跟着一起抱怨,但现在不会了。可以说他已经成熟了,非常可悲的成熟。
几个星期后,U-99号潜水艇渐渐接近了直布罗陀海峡,洛塔尔命令潜水艇下潜至20米,静静地在海面下等待夜幕的降临。
“在直布罗陀海峡的下面有两股海流,一股向前,更深一点另一股向后,我的计划是利用夜色靠近,下潜到合适的深度,再关掉发动机,利用海流的冲力把潜艇推过去,一切的关键在于:安静,要知道,在英国人的眼皮底下溜掉是非常不容易的,他们狡猾得很。”洛塔尔向他的二副和船员们传达命令,“明白?”
船员们无声地接受了命令,理论上这虽然是个可行的计划,可是真正会发生什么事又有谁会知道呢?
夜色降临,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理论上很适合这样的行动。
潜水艇浮上海面,洛塔尔登上舰桥,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情况,透过浓稠的夜色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些隐约的战舰的影子在闪闪发亮。
“左舷5度,我们走吧,”洛塔尔轻声地朝下面的轮机长下令。“安静一点。”
潜水艇的黑色影子完全隐藏在夜色里,起初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突然,毫无征兆的,一架鱼雷机从潜艇上方呼啸而过,他投下几枚炸弹,在潜艇的附近海面爆炸,一时间击起千层浪,将洛塔尔淋得浑身湿透,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算什么,紧接着,又一枚炸弹紧挨着舰桥落下,洛塔尔感到眼前一阵目眩,炸弹爆炸后的碎片四散飞溅,插进他的皮肤,剧烈的疼痛朝他袭来。潜水艇一阵摇晃,差一点儿把他甩到海里。
“不要下潜!不要下潜!船长还在上面!”
洛塔尔几乎是从指挥塔上摔了下来,他的左半边脸颊和左手臂似乎受了很严重的擦伤,但他看上去并不在乎,他对轮机长下命令时的冷静神态令人吃惊,“全员注意,准备下潜。”
“他们把我们逮个正着,那一定是新型的探测器或是雷达之类的东西……”
话音刚落,潜艇又一次剧烈震动了起来,很显然,一艘驱逐舰向他们投下了一组深水炸弹。船舱内的所有人都被摇晃得东倒西歪,灯光忽明忽暗。
“船长!后鱼雷室进水!”
“机动装置受损!”
“船长,他们在我们正上方。”带着耳机用声纳探测的无线电兵转头报告道。
洛塔尔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够清楚得感觉到来自敌人的压迫感。
“我要知道具体的受损情况。”洛塔尔转过头去看着他的轮机长。
“船长,情况恐怕并不乐观……”
又一阵更加剧烈的爆炸紧随而来,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似的,驱逐舰已经完全确定了U-99号的位置,再次投下一组深水炸弹。
洛塔尔知道,他们正在向自己示威,他们在警告,要么浮上海面,要么就是死。
这一波进攻将潜水艇的发动机和螺旋推进器完全损坏了,而此时此刻的潜水艇在海面下720英尺,这可不是个安全的深度,受了几次炸弹摧残的脆弱的船体已经无法承受海水的压力,开始破裂,洛塔尔知道自己除了下令立刻上浮之外别无选择。
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这艘船若是再承受一次方才那样的攻击,很可能就会沉入海底,这样连最后的生存机会也没有了。
洛塔尔点了一支烟,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从他的船员们的眼神里他明白了一件事,就如同道丁爵士所说的:我需要的是活着的飞行员,而不是死去的英雄。他是船长,只有他能下这样的命令。
“轮机长,机动装置还有修复的可能么?”他明知故问道。
轮机长有些惊讶,也有一点尴尬,然后,他慢慢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此时此刻,洛塔尔反而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U-99号慢慢浮出海面,暴露在英国驱逐舰“步行者”号面前,洛塔尔第一个走出船舱,他取下自己的配枪,放在脚边,示意投降。
“步行者”号驱逐舰的船员通过广播喊道:“船长,请命令您的船员们解除武装,从船舱内走出来,站在甲板上,请不要试图反抗。”
就这样,U-99号潜艇的最后一次巡逻在直布罗陀终结了。
洛塔尔走到驱逐舰的甲板上,“我的船员中有人受了伤,我们需要你们的人道主义治疗。”
从不远处走过来一名军官,他打量了一下洛塔尔,与对方相比,洛塔尔显得太年轻了,他口口声声说有人受了伤,其实没有人的伤比他自己的更严重。
那名军官微微笑了笑,他下令打开洛塔尔的手铐,“您好,少校,我是‘步行者’号的舰长,我和我的船员对您采取的明智举动感到很欣慰。”
洛塔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直到这个时候,他受的伤所引起的疼痛才渐渐真切起来,方才他一直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力忍受着。
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潜水艇,他之所以没有将她炸沉,是因为他们呆在一起太久了,她对于他来说就仿佛一名亲人,他不忍心看到她最后葬身大海。
突然间,一架德国“容克-88”型轰炸机从空中俯冲了下来,他在U-99号潜水艇身上投下了一排炸弹。
顿时,熊熊的大火笼罩住了U-99号潜艇,火光映红了夜空,U-99号的装甲开始破裂,发出的哀乐一般的悲鸣声,渐渐地,她被吞噬了,慢慢沉入了大海。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舰长大声喊道:“发现敌机!甲板高射炮准备!”
整艘驱逐舰的甲板陷入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中。而洛塔尔站在栏杆旁,一切仿佛都与他绝缘了,他的眼睛里倒映着U-99号最后的影象,当海水最终将她湮没时,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夺眶而出。
洛塔尔•克雷茨克默,你已经失去了一切。
我们侍奉光明,却耕耘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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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1 18:3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再见,露琪亚 Ciao,Lucia


1945年4月30日。
除了在巴伐利亚仍有一些顽固的党卫军固守准备反抗到底外,德军已经全面瓦解,欧洲的战争已经临近结束。
坐在办公桌前的邓尼茨,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方才那个敲门进来的人。
“长官,”那位年轻的军官走了进来,表情严肃地有些凝重。“元首去世了。”
阿道夫•希特勒,这个给整个欧洲与全世界带来了巨大灾难的奥地利下士,在4月30日的这个阴暗的下午,于自己的地堡的地下室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早在5年前就该这么做了。”
“是啊,可惜他没有。”——这是美国101空降师506团2营E连的官兵们听说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
虽然希特勒死了,但战争并没有结束,至少对卡尔•邓尼茨来说还没有结束,他被委任为希特勒的接替者,作为第三帝国的新元首,承受着战败的恶果,崩溃的痛苦。
正如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元帅所说的那样,第三帝国失去了胜利。
1945年5月9日,德国投降,至此,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争全部结束了。
所有的人争相庆贺,与在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拥抱,兴高采烈地喊着:Happy V.E. Day!太阳照耀着这片受尽磨难,千苍百孔的土地,然而胜利的喜悦无法盖过失去的痛苦,一切发生了的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错误的与正确的,正义的与邪恶的,人们转过身去面对现实,支离破碎。
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战争结束半年后,洛塔尔•克雷茨克默回到了德国,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第三帝国现已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猎物,可悲地在失去了自由后苟且偷生。
国家一分为二,萧条的经济,一张张灰色颓废的脸,战后的德国一无所有。
洛塔尔没有忘记自己在战时做的决定,正是这个决定一直支撑着他坚持地活下来,那就是:他要找到埃雷米•缪塞少校。
洛塔尔查找了伤亡名单,现役官兵,只要受过伤或是已光荣殉国的人的名字都记录在册,但是毫无收获,后来洛塔尔才从海军部得知,前海军少校埃雷米•缪塞早在战争结束前已经退役。
而此时此刻,战后回归正常生活的军人与退役军人千千万万,洛塔尔感到自己几乎是在大海捞针。
为什么你曾经离我近在咫尺,我却对你视而不见。
如果现在不珍惜的话,也许以后会永远失去。
现在洛塔尔终于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残酷。
时间在一点点让过去的伤痕变浅,但那份思念与牵挂却丝毫不减。
又过了一年,洛塔尔动身去了美国纽约,与死寂一般的欧洲相比,那里显然更加富有魅力。
新的街道,新的邻居,没有人知道自己曾经是谁,只是在遇见的时候略微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哈德逊河谷时不时吹来的凉风,平静的生活,偶尔,很偶尔地会转过身去,似乎是回顾一下以前的生活。每当此时,脑海里总是又充满那个人的身影。
真的,很平静。
直到那一天。
洛塔尔平时并没有逛书店的习惯,但是这一天,他在经过一间小巧精致的书店时,顿时有一种强烈的进去看看的冲动。但是当他一踏进门的时候就后悔了,因为面对满架子满架子的书,他实在没有心情将它们取下来读,他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不过既然已经进来了,那只能硬着头皮在里面逛一圈充当一回知识份子了,洛塔尔漫不经心地在书架之间游走着,双眼飞快地瞥那一排排的书名,突然有一个人急速地从他身边闪过,推了他一下,并且将他身后的一本书撞倒在了地上。
“Sorry……”那人在轻轻打了声招呼之后又匆匆离开了。
洛塔尔慢慢蹲下身去,捡起那本书,不大的开面上印着一行字Florian
弗洛里安咖啡馆。
洛塔尔翻开书页,一个名字顿时让他方才无动于衷的随意心态一扫而空。
Alfred de Musset
“没有听过诗人缪塞的故事么?”
洛塔尔顿时感觉一束强烈的光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他此前一直昏暗的生命。
洛塔尔立刻买下了那本书,他走出书店,找到一个最近的电话亭,他需要知道那个弗洛里安咖啡馆在哪儿。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询问,著名的弗洛里安咖啡馆,就在意大利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上,几百年来一直在那儿。

意大利,多么美妙的国家;威尼斯,多么奇异的城市。
一八八三年至一八三四年间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为了避讳人们的蜚语流长,从巴黎来到这里,他们就是乔治•桑和著名的法国诗人阿尔弗雷德•缪塞。
“威尼斯啊!就象丢在茶里的糖一样迅速消失无踪。”
也许寄托在威尼斯上的梦想本身就是虚幻的。
洛塔尔走进那间咖啡馆,仿佛穿梭了历史,这座亚得里亚海上的精灵城市,他仿佛能感受他的脉搏与呼吸。
他坐在靠窗的那个座位上,望着圣马可广场上的人来人往,他的爱人会不会在这儿呢?
他一直坐在那儿,午后,黄昏,夜晚,午夜,弗洛里安曾经一度是通宵营业的,而现在也不例外。
洛塔尔仍然坐在那儿,他曾经放弃过好几次,这一次,他再也不想失去。
正在这时,一位侍者慢慢朝他走过来。
“对不起,我不需要咖啡,谢谢。”洛塔尔头也不抬。
“请问您在等人吗?先生。”
“是的,”洛塔尔低下头去,更象是喃喃自语,“我的……爱人。”
“您要等的人不会在这里出现了。”突然,那位侍者开始用德语说话。
洛塔尔吃了一惊,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那位侍者,“你认识他吗?”
“不,我并不认识他,”侍者微微笑了笑,“我只知道您可以在学院桥那儿找到他。”
“谢谢你……”洛塔尔的声音被埋没在空气里了,因为他还未说完就已经起身冲出了咖啡馆。
11月的威尼斯,没有如潮的游客,没有绚烂的颜色,11月的威尼斯是灰色的,是最真实的,人们漫不经心地走着,11月的威尼斯象卸下浓妆的少妇,带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萤绿色的街灯照射着学院桥的桥身,那座木结构的桥在黑夜里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而那个坐在桥上的人,看上去更是遥不可及。
你知道吗?露琪亚牺牲了自己,给人们带来光明,自己却生活在黑暗里。
洛塔尔抱住眼前的那个人,那双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依旧如此美丽。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埃雷米慢慢闭上眼睛。
“为了你。”洛塔尔扳过对方的肩膀,凝视着他,那张完美无暇的脸比以前消瘦了,美丽的宝石绿色眼睛深深地嵌在脸上,更显深邃。
埃雷米微笑着摇了摇头,洛塔尔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脸颊,冰凉冰凉。
洛塔尔把他搂进怀里,开始吻他,渐渐地,对方慢慢有了回应,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
洛塔尔感到了对方轻微的颤抖与喘息声,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失控了。
当他关上门两个人独处一室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早在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用担心再发生一次……
洛塔尔抱住对方,发现埃雷米在自己的怀里落着眼泪。他低下头去亲吻着泪痕,一边在他耳边低语道:
“我爱你。”
埃雷米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依偎着对方,他的眼泪依旧不停地落下。
“我不会再离开你,也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威尼斯的夜,寂静无声,这份真挚的爱,没有人见证。

第二天早上,洛塔尔从一连串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
他如同触电一般从床上跳了起来,当他发现了放在桌子上的信纸时,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拿起信纸匆匆扫了一眼,没有丝毫的迟疑,他随便穿上一件衣服就冲了出去。
洛塔尔•克雷茨克默,他来到意大利,他来到威尼斯,他来寻找自己的爱人,为了那个人,他可以走遍全世界,走遍天涯海角,但是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他得到了太多次机会,却一直视而不见,于是,上帝再也不会成全他。
那张纸上只写了两行字。
“谢谢你。
对不起。”
他就这样跑着,从一座桥到另一座桥,从一个街角到另一个街角,他漫无目的地跑着,威尼斯清晨的街头只有很少的人在走动着,他们也仅仅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眼,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
洛塔尔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他跑到了圣马可广场,而在那里,他终于看到了他。
亚得里亚海涨潮了,她淹没了圣马可广场的一部分,而埃雷米•缪塞正站在那儿,仿佛受到圣徒马可的注视与庇护。
洛塔尔慢慢走了过去,他的身体在颤抖着,他知道,自己在害怕,自己从未这样害怕过。
“你可以恨我,讨厌我,不原谅我,但请……不要离开我。”洛塔尔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埃雷米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他走到洛塔尔面前。
“在你出现之前,我的世界是一片死水,一无所有,既没有爱也没有恨,而正是你给了我这些,我很感谢你……”洛塔尔想要说什么,但埃雷米打断他,“真的……很感谢你……即使是现在……我每天都在等待死亡……而你再一次出现了……”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他依旧保持着笑容,“给了我之前根本不敢社奢求的东西……我已经满足了……”
洛塔尔看着对方,几乎无言以对。
“医生说我活不过这个月。”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我可以为你找最好的医生……”洛塔尔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开始落泪。
埃雷米摇了摇头,“我已经满足了……但我必须离开了……”
洛塔尔走上前去,正想要说些什么,此时此刻,埃雷米亲吻了他的嘴唇,他伸出手去紧紧抱住对方,洛塔尔感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口腔缓缓流入,他听到了对方在自己耳边的低语:
“我真的……很想能够……爱你。”
埃雷米放开了洛塔尔,慢慢往后退去,涨潮的大海已经淹没了他的膝盖。
洛塔尔本能地想上前去拉住他,但是他动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如同被灌了铅一般。
洛塔尔感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这不公平……”他跪倒在地面上,麻醉药的作用让他无法向前跨出一步,他从未感到自己是如此无能,如此无力,海水渐渐吞没了他的爱人,但自己却无能为力,他不停地落着泪,他的身体抽搐着,他的心破碎了。
“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爱你……”
埃雷米慢慢回过头来,海水几乎淹没了他。
“你必须让我走……对不起……”
洛塔尔一直跪在那儿泣不成声,直到太阳出现,而大海已经淹没了一切,希望,与爱情。

海德修斯注意到老人的眼眶红了,他自己没有经历过爱情,无法理解这样的痛苦,不,即使是同样经历过爱情的人也无法理解这样的撕心裂肺,尽管过了那么多年依然痛彻心扉,无法拯救所爱之人的那种无助感,在当时一定更加强烈的无以复加。
“先生,”海德修斯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这样说道,“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么?”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得体的话了。
“我只想去一个地方。”
海德修斯默默地点点头,他知道洛塔尔•克雷茨克默先生的需要是什么。
夏天的圣马可广场与11月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绚烂的色彩,强烈的阳光,雪白的底色。
亚得里亚海湛蓝湛蓝,洛塔尔慢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微笑着谢绝了海德修斯搀扶他的要求,他缓缓走了过去,望着那片大海,美丽的波澜下,沉睡着他美丽的爱情。
海德修斯站在洛塔尔身后,所以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
“你知道吗?露琪亚牺牲了自己,给人们带来光明,自己却生活在黑暗里。”
海德修斯听到对方疑似是喃喃自语的说话声。
“或许是这样,可能露琪亚觉得与其目睹着这个世界日趋毁灭,还不如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也许你是对的……”洛塔尔似乎点了点头,“活在回忆里的人是痛苦的……”
碧蓝的天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告别。


-END-

[ 本帖最后由 绯村海风 于 2007-9-21 18: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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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1 18:4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怨念的半年4万字文终于结束了

也算我对潜艇的执念最好表现了……

除了我至今仍在摸索阶段的猎杀潜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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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1 21: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海风殿的BLOG里就已经看过一部分了,恭喜完结,海风殿辛苦了。^ ^
怎么说呢,结局给我的感觉很深刻,也许是因为悲剧和遗憾总是能让人反复咀嚼,但是那种悲伤和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强烈的震撼。
海风殿的文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呢~
涉及到的一些关于潜水艇的部分还是要多看一遍的呢|||,已经把这文和蓝宝石黄金泉水都拖到MP4上去了~~
我的乐园:Elysion·Abyss もう、あきた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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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1 22: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恩……潜水艇的部分有些描述我还是回避的,因为毕竟我也不了解……一开始只是看书于是完全没概念,直到后来玩了猎杀潜航和看了英国的讲述U型潜艇的电影DAS BOOT(这电影的结局真是让人怨恨啊!!)才有点最初的概念,但也只是最初而已,对于潜艇的结构,战斗方式,人员配置我还处于懵懂状态……||||有待进一步研究……

其实这文上个礼拜就写完了,而且结局是美好的,但是今天早上我再次修改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更倾向于悲剧,(我果然后妈……|||)因为悲剧的确很能给人震撼与遗憾的感觉,而我个人认为只是我个人表现力还不够所以只能借助悲剧来渲染,以后如果能够让喜剧的表现力也能有如此震撼就好了,不用再看悲剧啦~

BLOG里我贴的是最早的版本,贴在这儿的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版本……也有些细微的地方修改过……

总之我对U型潜艇的怨念暂告一段落……|||转而去怨念梅塞施米特战斗机了……||||

PS:谢谢恶魔殿的精华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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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6 18:52:45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刚军训完毕就奔回来~~~时间问题等后天再慢慢看7以后的,因为明天一早还要回学校……orz

嗯,只是说明一下我活着回来了~MU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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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8 11:5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撒花欢迎LS活着归来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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