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水录
波光弥散
水纹扩张
出现在泉之中央的是何人的倒影
谁伸手
乱平静圈圈涟漪
谁微笑
眼眸中柔情满溢
又是谁
散落满天的飞羽
任由血花开放记载梦一般的经历
冰冷点滴
波澜不惊
“你错了,那边不能放。”
我对她说,议论着那个年龄甚至超过我的透明水晶柜子,看它的模样,估计是个鱼缸。
“放那边会跌下来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呢,不要妄下结论啊,雪封。”
她的声音还是往常的柔和。庞大的鱼缸在她的手中显得不太平稳。我考虑上前扶一下,但是她很快就把鱼缸放到窗台上。窗台很狭隘,鱼缸很庞大。
“会跌下来的。”
“所以说是试试看啊,雪封你少说两句。”
她笑着回答,但是她命令一般的语句没有丝毫笑意。然后她抚了一下她纯黑的鬓发,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不过很快就带着一脸愉快的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容看向我。
“去休息一下吧,弄到现在你也该累了——啊,起居室的窗帘你帮忙弄一下,谢谢了哈~”
“滥用劳力……”
我叹息,但是毫无法子。她一向如此,虽然平常很温柔,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强悍和任性,是无人可以扳回的。即使是他也一样。
今天的天气勉勉强强,她准备的白纱窗帘在起居室一角叠着,我突然有一种拿爪子撕开这些白色东西的念头,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白色的东西,整个起居室一片雪白,让我微微精神衰弱了。
好吧好吧,我不否认阳光透过窗帘被染白很漂亮,但是喜欢白色至少也要有个限度。
扯过窗帘比划,我真不清楚为什么她又选择了这种滑手的布料,仿佛不能抓住的鱼儿。
整完,回头报告。
也许是因为看多了白色,再次看到那个鱼缸的时候突然感觉里面充盈着迷幻的色泽。我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颜色,但是那些颜色很和谐……像是天生一体,波动着,舞蹈着,片片鱼鳞一般的波纹,衬着透明清纯的水,在阳光下不停地变幻,不停地……真漂亮——我只剩下这个想法了。
“你已经倒水了?是泉水么?”
“真冒昧。”
她没好气地回话。我差不多猜到她要给出什么答案了——
——“那是心水啊,心水。”
我和她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她有些吃惊,小声念叨着莫非我学会了什么读心术,当然就算不是我,任何一个普通的人,从刚认识她开始耳边就一直回旋着她的这句口头禅的话,这么多年了,这种时候一定说得出来。
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因为她虽然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却从来都是突然说出一句,没有任何根据,于是我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猜你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她猜对了。“喏,看看这个吧。”
她递给我一本厚重的本子。也许说成是书也可以,棕红色的封面,镶金的娟秀的文字,是“心水录”三字。
“……又是什么外文读本么……”
我淡然问道,翻过一页,看到的是虽然认识但是并不常见的文字。那是一段献给掌管冰雪的女神沙棋的赞颂词。末尾没有署名。
她的笑容仿佛春暖花开。眼波里流动的光芒,很温暖,带有孩子气的狡黠。
“这会你又说错了,那是段记录啊,有趣的记录哦~”
“记录?”
“对,虽然没有完成——啊!去帮我买下梅林婆婆的杂货店里那个灯架吧!我预感很快会用上的呢!”
说完她便自然地伸手一步步将我推出了房子,但是,她并没有收回书。
漫步走在通往杂货店的路上,头上是繁密的叶叠叶的缝隙中落下的无数光斑。在这斑驳的光线中,我翻开了第二页——
“雪鳞。”
第一眼出现的便是这两个冷银的大字。
我再翻了几页,浏览一番,无疑只是一个女孩子的成长经历吧。这么想着我正要合上书本专心赶路,突然看到了一句话,那句话很熟悉,是我认识她之后她常常会说到的东西——“那是心水。”
果然是心水录啊……
我想到。翻开前几页,干净而光滑的纸面除了整齐的墨痕其他一尘不染,深黑的笔迹泛着淡淡的光泽,墨香,很清新,该是初夏森林里的深黯草的汁液凝成的墨水。
“那是一个白色的日子。
雪白的,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点缀着诺大的世界。柔软的,洁白的身躯在手掌心化作晶莹的水珠,仿佛闪闪发亮。
火萤戴着那些厚实暖和的帽子围巾手套大衣从站在街道一角,脱去手套的左手隐隐托住雪花儿,和化作水珠的残骸。她崭新的白色靴子很合脚,踩着堆积得厚厚的雪走过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不合的声音,留下了一长串脚印,参差不齐地陷入白雪,很快被轻柔落下的雪花所覆盖。
‘又迷路了……’
女孩儿柔和的声音在静寂的空间响起,无奈的语气,随后,她重重叹了口气,甩开手掌心的水珠,重新戴好了手套,并且伸手扯下帽子塞进斜挎在身上的背包里,黑发如瀑,柔软地垂下来。她伸手插进完全纯黑的头发,轻轻一拨,那黑色的水流便在风中蜿蜒,然后带着雪白色的光点落下,细碎的额发直盖到女孩的眼睛,那是一对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眸。
火萤,折合人类年龄是十三岁,种族不明,被妖精一族收养,属性待查,能力未知……虽然很多事情主要都是她自己还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明白出门的危险性。并不是她对方向完全没有感觉,也不是她不熟悉周围的环境,仅仅是因为,她天生容易走到诡异的地方。上个冬天她只是出门到几里远的迷雾森林探望生病的玛莎婆婆,就‘迷路’闯到了热带雨林,诡异的是几千公里的路程,她居然只是在五分钟内轻易跳过,最后总算是走到了迷雾森林。探望结束。回程中道路边的风景,是春天小河两岸的清新绿野……
好吧好吧火莹不仅在多个空间里会有随时乱闯的可能,还有误入别的时间段的嫌疑。空间转移对于拥有魔力的人并不是很困难,火莹也可以当作这个只是她还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魔力所以魔力失控的体现,可是连时间都一口气跨越过去,那是只有高级魔法师才敢涉猎,而且危险度极大失败率极高的古老禁咒才有能力办到。
当小火萤对收养她的妖精主母,阐述她遇见的奇怪的事情之后,那美丽的女性只是用水蓝色的眸子淡定地看着她,什么都不说,最后只是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既不解释这个是什么魔力造成的,同时也没有告诉小火莹如何才能远离这种奇怪的事情。小火萤一直觉得她的眼神很奇特,无奈,但是又带有抛弃一切的坚决。火莹不能理解。
‘不早点回家的话……’
嘴里念叨着,火萤一步踏开转过一个拐角,紧接着她又退了回来,这个时候她可没有心情再遭遇那种诡异的事情走到那个拐角后头的盛夏阳光沙滩去;明日是她十四岁生日,如果在黎明之前还不能走回去,大家会失望的。
前后左右看过,她选择了一条小径。其实第一眼看到这条小径她就有点儿心动,因为那个小径两边探出的树枝丫,不像平常她所看到空空荡荡或者堆积着厚实的白雪,而是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大朵的雪白色的五瓣花,满得连雪花都无处停足。”
哦……第三人称啊……我极其不合实际地想到这点,并且觉得这个行距有些过大,一页只有两三行字,而且还是大字,估计这看起来厚重的《心水录》里其实也没有讲到多少东西。这个时候我已经到了梅林婆婆的杂货店了。看到那个灯架我就差很率直地一头栽下去了,幸好我的自控能力还算可以,所以仅仅是嘴角抽搐。
那个灯架,如果不是梅林婆婆听到我的话有所启发帮忙拿出来,我压根不会把那东西当作一个灯架,看起来不过是一个连里头水草都没有整理干净的陈旧小鱼缸,亏她好意思管这东西叫做灯架!
在听到这个灯架其实是她几天前寄放在这儿根本不是商品后,我嘴角抽搐第二次,开始质疑她让我到这儿来的意义为何。结论往往让我更加郁闷。
又给摆了一道么……
回程的路上我有些气恼地再次打开那本《心水录》,大力地翻了几页,尽量不去想再见面时她那张坏笑的嘴脸。
“……当火萤看到那个男孩的时候惊讶极了。她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人住着,或者说她又误入了某个奇怪的地方。但是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半分懊恼——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男孩,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男孩的头发是冰白的,加上有些过于苍白的皮肤,洁白的单衣和盖在腿上直挂到大地的雪色毛毯,让他看起来好像和背后雪白的树木小屋融为了一体,但是男孩的眼睛是淡蓝色的,有些淡得难以发觉,有些像是满目雪白中略略无力的沧蓝的天。但是火萤很喜欢那种颜色,从心底喜欢,无比地喜欢,好像是喜欢很久以前自己拥有过的一件事物一般。火萤估计男孩是个人类,虽然种族不明但是绝对不会是人类的她自己看起来也是人类的模样但是那个男孩子不仅外表柔弱,而且他肯定受了重伤并且难以恢复。他坐在轮椅上,那是人类为了补偿受了他们这个种族所不能承受的伤害后依旧能坚强活下去所制作的道具,这个是为了双腿一时或者一世不能使用所制作出来的道具。火萤懂得这个。
‘呃……我是火莹,我……’作为一个不速之客,火萤因为常常碰上类似的事情而练就了能在一开始就给他人留下好印象的本领,但是她这次微微有些看呆了,错过了时间,说话也有些失常。
但是男孩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火萤,沉默到火萤就快怀疑他是不是连声音都一块儿失去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我是水色。’
然后他露出一个不能算是虚伪的笑容:‘你好。’”
真是标准的男女主角见面套路。我感叹一句,视线在那个“水色”,看起来就柔弱的,仿佛女孩子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然后继续看下去。
然后我看到了那句话:
“……‘那是心水。’
水色说道,目光在那个充满了他口中的心水的装饰上停留了一会儿。推着他进入这个大厅一眼就看到那个装饰的火萤折服于那些美丽的色泽。”
……一定有问题。凝眉,再次把这整句话浏览一次,虽然句子短小,但是写下这句话的人肯定和上头那些文字的作者有所不同。因为之前看起来很罗嗦很详尽的内容,到了关键的地方却只有这么一小句,风格也微微有所不同。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作者小姐也和我一般无法形容心水的美丽?
往下看,和那些什么以身相许差不多了,于是快速略过。后来看到有一段话的字体变成了斜体,比较惹目,于是详细看了看——是个约定,不过那个约定很独特:
“……‘明天是我的生日,到时候水色可以来么?’
‘……我尽力……’
‘……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其实不用在意也可以啦……’
‘等我。’”
……看起来我给略过的部分他俩感情发展迅速么?我前翻还想细看,头顶上却已经瘫下了一大片黑暗……
黑暗结界。任何自然光源都透不过的一片黑暗。
耸肩,这种事情我倒也不是第一次碰上了。黑暗结界有个便利的地方就是结界内的人干什么说什么外界都听不到,而且还能带着里头的人跟着施咒的人一块儿跑,又安静效率又高。我还以为从三年前开始我就不会再中这讨厌至极的魔法了,果然走路最好不要看书认真走路才好么?
……真弄不懂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对我毫不放松,抓住我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十岁那年就把他们的一个暂居地给搅得一塌糊涂跟从地图上永远抹消都差不离了,他们居然还是学不乖。
结界开始微微颤抖,说明开始由施咒人带着走了。我翻翻口袋想找找有没有能够捅开这个结界的东西,她口中的“灯架”掉了出来,水草的那个部分微微散发着凛冽的绿光,照亮了黑暗结界。
魔法光源。
可惜还是不能破解法术啊……我继续搜口袋,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灯架的光芒照到摊开的《心水录》之上,那些空旷的行距上居然浮现出了,暗蓝色的,直挺的笔迹……
我不假思索地放弃了逃出计划——反正他们奈何我不得——然后翻到最前面,按着那新出现的字迹读了起来。
这会先是海蓝框银边的两个大字: “凰飞。”
“……‘真是没有想到传言中高傲的你居然会和小女孩搭讪呀。’
水色的耳边传来一句不是很熟悉,但是听起来就觉得讨厌至极的声音。他刚送走火莹就知道身后出现了这个人,一个追着他来到这里的刺客。
‘……还是说,那个小女孩其实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冰——’
来人还来不及说完,就感觉脖子一凉。他惊恐地伸手一抹,在手掌上看到自己的血液,而前方的水色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背后,转过身子,翻毛的毯子末端折叠到膝盖之上,露出了他的腿——准确来说那是一条披着雪鳞的鱼尾——尾鳍尖利如刃,寒冷如冰,正滴滴往下溅着某一族人特有的蓝色血液。那正是这刺客的血液。
‘你——都被伤成这个没有魔力的状态居然还能——’
‘滚。’
水色冷冷地说,尾巴灵巧地一摆动,甩掉了那些血水。
看到这一幕刺客有些发疯地笑了起来。
‘哼,你果然重伤了所以连誓不沾血的习惯都无力保持了啊!看起来凤凰的族人对你下手不是一般的狠毒呢!’
刺客总算至少说出了这两句连贯的句子。
他似乎停不住狂笑,和水色一般的蓝色眼睛有些挑衅地看着对面的人。
‘连人形都不能维持,你还可能是我的对手么?哼哼……’
他就那么笑着,嘲讽着,没有注意到水色的淡蓝色眸子,闪耀出了一些宝石一般但是相当危险的光泽。
‘呜……’
笑声戛然而止。
这次他确实看到了水色的进攻,但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向任何人述说。作为有一半血统属于刺客所在的那一族的混血儿的水色,自然知道这一族那个一招致命的弱点所在。
‘我体内冰凰的血,可以避免现在行动不便的弱点。’
不带任何感情因子的声音。
悬浮在半空中的水色扭头看向了他口中的心水所在的地方。宽大的竖立着的水面映出了他的影子:雪白的头发,细碎的额发点缀在淡蓝的眼睛之上,白色单衣,鱼儿一般的尾巴,尾鳍的冰冷扎得人眼疼,背后一对雪白的翅膀,那种白,仿佛寒冰冻结了千年从来不曾融化一般。
‘……我究竟还算是什么东西……
自嘲,他的脸上没有浮现笑意。视线,从未在心水上移开。
心水是不需要容器的,那儿有的只是一层水幕。穿过那层水幕,是……”
……心水不需要容器……
我默念这个句子。想起了那个大鱼缸——这么说里面放的其实不是心水?还是我去对付窗帘的时候她挪开了那个容器?……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
“……踏过故国的长廊,水色停在了一扇小门面前。门扉很小很简陋,但是扶手的位置上却是一颗红色的玛瑙,在火把昏暗光芒的掩映下,分外神秘。
‘雪麟的祈福。’
转蓝的玛瑙显示密语错误。
‘……红月的雨霖?’
还是错误。
‘总不会是火焚的冰海吧……’
水色有些踌躇,‘火焚的冰海’是属于他的封号,然后他有些庆幸这个答案依旧还是错误的。
在试过他所知道的那些比较可能的封号之后,门扉依然纹丝不动。水色有些郁闷了,于是他用郁闷的眼神看着恢复成红色的玛瑙,用郁闷的语气吐出一句话:
‘乐(Yue)晴伊那个混蛋。’
不过他没能郁闷多久,因为他很快就看着玛瑙转绿显示密语正确开始嘴角抽搐了。”
我的嘴角也在抽搐。
“……‘你还是打算去救那个冰凰的公主么?’人鱼姬乐晴伊的声音很美好,像是细致的泉水缓缓流淌;她的长相也很美好,粉红色的卷发的可爱以及淡紫色眼睛的优雅;但是她的脾气不是很美好,能顶着美好的外表用着美好的嗓音在哪里毫无顾忌大声嚷嚷这点就足以让任何一位有着叛逆精神的淑女对她顶礼膜拜:‘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不会给予你任何帮助!’
‘我不是来向你要求帮助的。’望着宽广大殿顶端华贵王座旁的女子,水色淡淡地回答道:‘我是来说再见的。’
‘你知道你这次——’乐晴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打住话头:‘……不要去了好吗,上次你闹成这样,父王也不得不放弃你,刺客们也找上你,不要去了好吗……水色哥哥……’
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谨慎地咬住嘴唇,不能看出她的感情波动。
‘现在已经没事了。’水色不为所动,他仰头看着露台上清澈的夜空和星辰,欲言又止。末了,轻轻说道:‘我只是有一种预感……我本以为上次只是一个巧合打开了什么法阵把我和部分刺客送到了未来的年代,可是我却回来了,仅仅只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或者说血管里流动着的冰凰一族的血统的力量。冰凰一族穿越时空能力的封印已经摇摇欲坠。’
‘那不是心水——’
‘那不可能。你可能连心水是什么都没有搞清……好了,我要走了……再见。’
‘等等!’
‘什么?’
‘我……我和你一起去!’”
我翻到下一页。这会又变成了黑色的,娟秀的笔迹。略过阐述女主角怎么都找不到男主角伤心难过然后如何思考如何得出要去问个清楚来控制自己力量的段落,我把视线径直投射在所谓的“真相”上:
“……‘火萤你是冰凰的遗孤。’外表端庄而柔美的妖精主母所说的话语里渗透了一种权威:‘名义上是凤凰一族分支,其实是被放逐在北国之海的冰凰一族,所拥有的是穿透任何时空的能力。书籍上并没有记载为何冰凰一族会被遗弃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不过上面提到,在大概一千年前,最后的冰凰已经不在了。’
火萤大概是愣了很久才回过神,第一个反应是:‘那我为什么——’
‘——冰凰一族有着穿越时空的能力。估计你就是这么被送过来的。带着你来的人可能也是冰凰一族,他托付我们照顾你。’
冷静说完这些话语的主母,用眼角余光看着火萤,几乎有种错觉,感觉火萤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淡蓝色,并且正在闪闪发光。
她闭上眼睛,十多年前的那天,当她接过那个娇小的孩子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当作了她的母亲。她疼爱她,但是有一些话,就算会让她感到疑惑,感到为难,甚至感到忧伤,也是一定要说出来。
‘带你来的那个人给你取了名字。他说他的名字是水色,和你在雪路上遇见的那位少年是同一个名字。’……”
诡异的时空错乱。
“……‘雪封!’……”
好吧,我承认看到这个称呼我有些混乱了。一笔一划,那是我的名字没错。在她给我的书里见到我的名字我倒是不该惊恐成这个样子,但是下面的文字,让我就算想镇静也难以镇静下去:
“……黑发席地的女子蓦地地转过头,小小的脸蛋秀美得仿佛含苞的花儿,樱唇微抿,淡蓝的眸子里显露出惊喜及担忧夹杂在一起的神情,不过没有丝毫的恐惧。一圈人围绕着她,那也是些黑发的人,但是那些看起来明显不怀好意的一脸严肃和警备的人,他们的眼睛是火红的,仿佛初生的太阳,燃烧的火球。
‘果然是凤凰一族……看起来那个说要赶尽杀绝的传言是真的。’
似乎是惊讶于这个阵势,乐晴伊娇美的脸上显露出惹人恋爱的蹙眉动作。
‘你难道想突破这样的防守吗,水色?凤凰一族的火焰能把你的骨头都蒸干!’
‘只要能带走雪封。’……”
看到了么?看到现在我已经很明了那个“雪封”便是那个黑发蓝眼的女孩了。但是……继承了那个名字,或者说现在拥有那个名字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男生。
真没法子,让我看看她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雪封的面前横开了一列的卫兵,手中的长枪尖端散发出凛冽的白光。水色就站在百米之外,不能靠近。面前是一道由白光构成的结界。
‘小伊……’
水色低下声音轻轻说了一声,暗影中的乐晴伊会意地没入了更深的黑暗。
见此,水色把声音提高了几度:
‘想要对冰凰一族赶尽杀绝,你们还少了我。’
‘呀……’重围的中的雪封的目光掠过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来人,嘴角居然上浮了一丝温柔的笑容,转瞬即逝,她接着冰下一张脸:‘人鱼族三王子水色,上次对你的惩罚看起来还不够么?’
‘我的母亲是冰凰族的月伊公主。’像是没有听到雪封所说的话,水色冷淡地自语起来,淡蓝的眼睛,仿佛深邃的海洋:‘我也是冰凰的后人。’
‘你不过是一个……混血儿。’如果想要有力地反驳,一句‘杂种’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反驳了。但是雪封总是说不出口。她紧紧咬住嘴唇,渗出了血——她发现她犯了另一个巨大的错误。
那个错误很快就被人发现了。果不其然,一个明朗还带有三分慵懒稚气未脱的男声响起:
‘看起来雪封殿下很在意那个少年呢。’
随声,同样是黑发红眼的小男孩从雪封的背后走出。他和前面那些高大的凤凰士兵不同,他没有那种木呐听令的表情,他的神情很生动,很可爱,大大的红色眼眸有着一种令人目眩的光泽,仿佛魔力四溢。从他非同一般华丽的服饰来看,他的身份也许是这儿最尊贵的。
‘……住嘴炎麒!我和人鱼族没有也不想有任何瓜葛。’狠狠地瞪过名为炎麒的小男孩,雪封便转过身,往浓厚黑暗中的殿堂走去……
也就在她和众人拉开一定的时候,殿堂的黑影中闪出了一个影子,将她拽进了阴影。那便是乐晴伊的能力——在影子,黑暗的水流中穿行无阻。
‘呦,水色殿下这次还带了帮手呢……’见事如此,炎麒却没有任何的慌张,嘴角上翘划出意味深长的弧线:‘……但是她绝对会回来的……作为我们凤凰一族……’”
文字戛然而止,蓝黑两色文字中还有一段唐突的空白,但是再也没有下文。
……结界的震动亦然停止了……是到了目的地?
但是结界并没有打开。好像只是停止了前进而已。在结界里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发生了什么我毫无头绪。
那一把从上头砸下的银色小刀更是让我毫无头绪。
那把餐具刀一般的小刀居然就笔直地插在我刚刚把《心水录》摊开的那一页上,刀锋闪着冷光。
……如果她见到这副场景会发火的吧……我无聊地想到,当然这个是事实,当然她的发火我已经完全免疫了。
——等等!……这把刀能够斩开黑暗结界吗?
也许可以试试……
拾起刀,在应该是结界壁面的地方细细地划一条线。果然被划的那部分雾化成了白色的气体消散了,温暖的光线照了进来。
……不过为什么原本又没有下文的《心水录》,又在这份光芒中浮现了字体?
“她真喜欢麻烦。”我忍不住说出声来。认真看来,这次浮现的字体和以往的都不同……完全不一样!先前的字体虽然颜色不同,字迹也不同,但都是工工整整地陈列在纸上。而这次浮现的字体,狂乱而潇洒,字里行间的叙述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没有多余的描写和任何词藻的修饰喧哗——看起来是一个人在纸上一鼓作气倾吐自己的想法。颜色依旧是那在魔法光源中出现的蓝色,是和深黯草研磨出的墨水一样受人欢迎的海漩花柔弱的花瓣中蓝色的血液——以此就差不多可以猜出写下这些文字的人的名字了——海漩花只开在冰海之颠。
我突然发现,这些字体之所以浮现,是因为纸面同时受到了魔法光源和自然光源的照射。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炎麒的自信绝对不是没有原因。
……也许是因为我并不想去承认,雪封她会答应接受凤凰一族的沉重王冠。
冰凰一族被灭族的事情,她知道,我也知道,只要是凤凰的族人都知道,那是虚假的,就如同当初那位凤凰的王放逐冰凰一族到北国人鱼族领地的事情,都是假的,只是做戏,做戏给外人看。
这外人也包括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乐晴伊。
当初为什么这么做,已经不可考证。内部流言中的说法,说是那位凤凰的王爱上的冰凰女子,体质很特殊,经受不住凤凰本族的领地那焚天不灭的火焰的热烈。冰凰一族本就是因为体质和火系凤凰不同才会被称作‘冰凰’,而那位女子的在‘冰凰’这方面的倾向达到了极端——或者说,她有着世间最纯的冰凰血统。
后来雪封告诉我之所以在名义上说‘放逐’,就是那位王怕有人乘两地路途漫漫触手难即劫持那位女子威胁他,于是摆出一副冷漠而残酷的样子。其实他最害怕的还是她会受到伤害。
那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母亲大人挽着我的手带我来到了冰凰的宫殿。她对我说:‘那就是雪封殿下,继承了那位女子之名的冰凰公主,亦是那位凤凰之王的后裔,没准还会是王位的继承人。’
‘我才不想继承什么王位~’
母亲才说完,满不在乎的童声也就响起了。她正睛看着我,她蓝色的眼睛很明亮,她的确是个漂亮但是柔弱的孩子。
‘你好。我是雪封。’
‘我是水色。’
‘水色……?和你的眼睛很般配呢。’
她笑道。那个笑容是我的记忆中,最深刻的烙印。
于是我们一起长大。母亲大人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在我很小的时候已经失踪了不见。我的两个哥哥都是温柔可亲的纯血人鱼王子,早已经到了帮助父王处理政务的年纪,很忙,不常碰见。妹妹乐晴伊是个调皮但是可爱的孩子,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和同样调皮可爱的雪封合不来。至于我,水色,人鱼族三王子,实际上拥有一半不为人知的冰凰血统,族人们所知的只有我不是纯血这一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常常会碰见有着各种目的的刺客们——大部分是说要维护王室血统的纯洁——所以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们知道我的母亲其实是月伊,他们会有什么表情。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些刺客的存在,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那些刺客的主公是很有内幕的人,另一部分是因为我一直凭依着母亲的请求陪伴没有同年纪同种族玩伴的雪封,算是对雪封冷寂生活的一种补偿。
只是后来,我的逗留已经不是因为母亲的请求了。
我爱她。如同凤凰之王爱着那过去的雪封。”
不知为何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烧。真是坦率呢。也真没有想到我这个名字居然还有那样的历史……
喂……雪封……真的是女孩子的名字吧……
天哪……那我为什么……
她该不会有用持续十多年的时间来整我的打算吧……
越想思路似乎越混乱。我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继续看了下去:
“……炎麒让他的士兵们任意我走。所以我应该想到的,再次看到小伊会是一副什么场景……
她绝对不是雪封的对手。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为她松绑,哽咽着句子:
‘水色哥哥,雪封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她说她要成为凤凰下一任的王……’
因为冰凰一族已经在千年中秘密迁徙回家只剩下她。因为她的体内流着那位凤凰之王的血。因为她的力量是我也不能比拟的强大最适合成为一位王上。因为她的族人走了,她也没有理由孤独留下。
如果是那些‘因为’,我就不要再费劲了。
可是。
不是。
三天后我又见到了她,在初次见面的那个宫殿大厅。
‘我才不想继承什么王位~’
她说,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她蓝色的眼睛很明亮,在围绕着她的火焰中,触目惊心的明亮。她长大了依旧漂亮和柔弱,在那些吞噬她的火舌中,漂亮得异常,分外柔弱。那些张扬的红色火焰……不停地扩张,扩张……仿佛她背后有火红的羽翼正在逐渐展开,然后被撕裂得支离破碎……
‘你好。我是雪封。’
她笑道。
我却见泪从她脸上流下。
‘我是水色。’
我只能这么回答。
我知道我已经说不出另外的话。
‘水色……?和你的眼睛很般配呢。’
她又一次说道,依旧淡淡笑着,向我伸出唯一一只完好的手,仿佛在挣扎:
‘水色,背负着雪封这个名字,就背负了和凤凰和交界绝对不能自拔。而冰凰无论怎么和凤凰不一样,都还是凤凰。凤凰在火中的湮灭,也是在火中的重生啊……’
随后,是冲天的大火,天空碎裂,只有那一片浓郁的纯红……
于是被冰封的那些寒冷的血,也开始逐渐沸腾……
……等我。”
接下来是第二部分的自述。如我所料,口述人是火萤:
“……我的记忆好像在逐渐地恢复。
‘水色,水色。’
只是一个名字,念叨起来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千年前北国的冰雪之域:一会儿是走过海漩花丛中闪光的冰片毫发无伤摘到一朵最美的花;一会儿在软软的阳光下背靠着围墙淡淡地露出感伤然见面依旧冷冷地勾起嘴角装作无恙;一会儿他还是冷淡而有礼的少年,一会儿就在刺客的来袭中让目光尖锐得让人心疼恐怖得让人心慌;一会儿视野又变成一片火红的迷茫,对面是他,白发蓝色,满目痛惜和不能理解的迷茫。
‘等我。’
他是这么说的。
水色,你是否真的会等待着我千年后的孵化;你是否真的相信我还是我不会是其他的她;你给予我的另外的名字,这是想要扭转命运吗?
……水色,你知道我还在等你……”
故事到这里,好像已经结束了。我斩开眼前的黑暗后,纸页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结束了吧。
白色的阳光让我在一个瞬间几近失明,景物清晰后,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心水录》中曾经出现过的人……
“您好,雪封殿下。依照约定,我来迎接您成为我们凤凰的王。”面前黑长发红眼眸年轻男子向我说道,他和之前企图带走我的人都不一样,眼神灵动,魔力的感觉也更加强大。
炎麒。
“你是炎麒?”
“看起来您已经看过火萤殿下交付的东西了。”炎麒微微一笑,比起记录里头那个狂妄的小男孩来,他显得老成有礼多了:“所以您应该知道,名为‘雪封’的人,将是王。”
“……难道这是她和你的约定?”我挑眉:“但是很抱歉,这个只是份记录而已,而且看过这份记录我更不想当你们的王了。另外……”
我以生平最睿智的姿态笑了:“你们凤凰的王,不就是你吗?计算的太多的话,自己也会糊涂掉的。”
他的脸色在我的预料中沉了下来,然后展现的微笑,充满了王者的风度。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凤凰是不死的。重生后如果他们愿意,只是对前世的延续而不是和普通生灵一般遗忘一切的转生。所以你可能也就是那个传言中放逐冰凰的王。另外我不相信凤凰的王会死,而他如果不死,以他一贯的贤明来看,不会有哪位族人愿意他退位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冰凰女子。”我冷淡地分析道:“第二,如果是凤凰的王自己有意消失了,同时那个名为‘雪封’的继承人迟迟不出现,凤凰的王国不可能安然维持千年不灭。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你的魔力,凌驾于任何一个人。虽然你有意压制了魔力,但是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嗯嗯……很聪明,有你父亲的风范。”
他狡黠地笑着,他的眼睛里映出了我的影子,雪白的高高扎起成鞭子的长发和海蓝色的眼睛,很显然地就暗示了我的身份,或者我的父亲的身份。如果可以,她那作为我无良母亲的身份也可以被轻易看出。
“还有一点……你甚至没有刻意去改变自己的名字呢。”
“呵,这点你说的和你父亲一样……让人鱼的小公主带走雪封之后,他如你一般一语就毫不容情地揭穿了我……”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眼中的我,细细的眉向眉心靠拢。
“解脱。”
“啥?”
“无论转生多少回,我还是不能放下雪封……”他的眼睛开始像心水一般浮动,很美丽,亦感伤:“不能放下她,纵然她已经不是她……我没有办法像你的父亲一样抛弃一切去保护她,想着她,唤起她……我是凤凰的王……”
“所有你才想退位,让我……不,让雪封成为王?报复?”
“不。我只是在等待你,让雪封不再是雪封的你。所以……再见。”
说完他对我微微笑了笑,就不见了,只有几片金红色的羽毛,从天穹散落……
……说到底,还是给我取了“雪封”这个名字的原因么?真正的雪封已经变做了火萤,而“雪封”这个名字,是我的存在。
“你不可能无情,要不就不是一个好王了!”我冲天空喊道:“所以请不要忘记,也许某天曾经的雪封还是会在你的面前出现的!”随后我压低了语气:“所以说他走了你们两个从家门口一直尾随我到这儿也差不多可以现身了吧!”
“啊啊啊啊……雪封你真没悬念感。”她先走出,脸上挂着坏笑:“怎么样,知道什么是心水了吗,我聪明的孩子?”
“有两种情况,都说清楚。”
他没有从树荫中走出,不过白发在阳光下有些过于耀眼,淡蓝的眼睛,比起记录里头的要柔和一些。
合上《心水录》,我粲然笑了:
“冰凰的封印,以及……”
尘归
走过的路途在梦中沉淀成温柔的回忆
那些个熟悉的黄昏和夜晚
在雪白中消融作最甜美的梦
我们曾经遇见
经历了什么记不起但是绝对没有遗忘
那是在什么季节,什么年纪,什么地方
开满了蓝色的花
复苏的红月在雨霖中黯淡
模糊了的边缘
朦胧了的歌声
月下是谁人渡过的海洋
在红炎中明亮
一句诺言
撑开了千年的天
一段等待
描开了千年的念
于是那一个人的孤独
在千年后销声匿迹
唯留下痕迹与归尘在冰风中弥散
再也找不到旧时的悲伤
也许某天
某天没有理由的再次相见
我能够告诉你
心水的温柔
便是不改变心意的柔情
-完-
[ 本帖最后由 晶·荧 于 2006-9-1 13:43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