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琴音之间][五子]星禅 （五）

天地志狼

　　但凡连珠棋手，大体都要依次经历几个相似的发展阶段。最初，是朴素意识流阶段，也就是启蒙阶段。接触连珠未久，在尚未学习到足够的定式的情况下，凭着棋手自身的本性与思维方式，以及一定的实战经验，产生对连珠奥义的朴素理解并以之指导对弈，也就是所谓的“棋感”。在这个阶段，棋手一般不能客观详尽地进行局面的分析，落子多凭直觉，需要寄希望于偶然所得的正着妙手，对弈中存在一定的偶然性。因此这个阶段的棋手棋力极其有限。但这个阶段，又往往是用心最深、获趣最大的阶段。
　　当棋手在学习与实战中取得了足够的专业知识与实战经验，进步到一定程度时，就会达到逻辑流阶段。此时的棋手，开始认识到连珠独树一帜的逻辑性，并且认识到了了一个清晰而直接的提高水平的方法，即是熟记定式。因此，棋手会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在定式的识记与探索，试图将连珠穷尽来达成不败的境界。逻辑流阶段的棋手相比胜负更注重对棋局变化的穷尽性研究，相比华丽更注重实用，具有出超的现实主义思想。几乎所有的职业棋手都处在这个阶段的不同水平。
　　棋手与棋坛是个体与整体的关系，因此棋坛的发展史，与棋手本身的发展过程也有相通之处。从连珠禁手规则的开发开始，有近百年的时间，是属于启蒙阶段。这个漫长的阶段中，定式的研究程度相当低，进展非常缓慢，以至于连珠史上诸多经典的战役，在今人看来都充斥着莫名其妙的着法，而这些着法却往往是当时研究水平下被接受的定式。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个时期的棋者面对着重重的迷茫与困难，作出了值得后人世代景仰的不懈努力，这为连珠进入新时代奠定了基础。而在这个时代成长出来的棋者，也成为逻辑时代连珠界的领军人物。
　　逻辑时代的到来与其说是因为定式研究的进步，不如说是电子计算机的普及与发展使然。超高效率的计算机使定式的推演进程日新月异，不断有必胜局宣告二打终结。黑石师也在这个时期应运而生，并且在经历了诸多争议后，取得了一定的合法地位与社会认可。但是定式的日益进步，慢慢地也带来了日见明显的负面影响。一方面，日益繁多的定式占用了连珠初学者过多的学习时间，并且由于人普遍的急功近利思想，使许多棋者能够记住定式却未能理解定式的内涵，思考计算的能力下降，脱离了棋弈的根本目的，阻碍了长远的发展；另一方面，棋者近乎盲目地遵循定式与高效软件指示的过程中，开始感到自身价值的无从体现，感到参加对弈的根本不是自己，因此陷入了思想的冲突与浑茫之中。也许这意味着，逻辑时代已经不适应历史与时代的步伐，也许连珠已经需要一个全新的时代。
　　弈秋老人、四棋神、叶一诺、白衣人，都是或远或近地走在新时代大道上的伟大的先驱者。他们在积累了极丰富的定式研究之后，悟得了“学习定式，抛开定式”这一古训的真义，开始走近了定式中蕴含的、而又凌驾其上的连珠根本规律，理解了“逻辑”的更高层次含义，从而超越了逻辑流境界，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这种俯仰众生的大智慧，也许唯“禅”一字，可配形容。
　　领先突破至此等境界的，究竟是弈秋老人还是黑道四棋神，已不可考。因为弈秋老人晚年方出江湖，四棋神则因非正道而难以进行查证。而叶一诺与白衣人，相信都是站在前代伟人的肩膀上才得以有此高度。至高境界得来不易，但一旦有人突破，势必在不远的将来启迪无数棋者，引动进军新时代的大潮流。
　　在禅弈境界之后，还可有更高境界？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处在前列的几个人，即使再强，还没有谁能达到可将领悟的大智慧理论化与体系化的程度。即使是号称必胜的“黑星白月手”，也尚不足以撑起这样的一片雄阔的星空。而且在那时之后，连珠还可能有新的未知突破。“无生有，有还无，有无相生，是为无穷造化”，正是这生生不息的过程，给了连珠无穷的魅力，也给了广大连珠棋者一种欣欣向荣的美好憧憬。
　　那么，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这一切的轮转呢？
　　答案当然存在，那就是将连珠的变化彻底穷尽。
　　作为棋盘点数有限的不提子不移子棋类，不管变化的可能性数量级再大，最终都会有穷尽的那一天。如果连珠真的被穷尽并公布于世，势必引起连珠界的颠覆劫难。届时，连珠极有可能与诸如黑白棋之类的已终结的棋类一样，最终沦为儿童游戏而日薄西山，黯然退出人们的视野。
　　但是连珠的穷尽信息需要难以想象的物质载体，人脑肯定是不足以承载的，电子计算机能不能承载则尚未可知。而且就算可行，这个浩大工程的耗费也极其惊人。而且，棋弈的终极目的并不是将之穷尽并驱逐出历史舞台，而是在当中感悟人生的真谛，这便要求一个无限的探索空间。因此，如果只考虑热爱连珠的正义棋手，这种毁灭性灾难相信直到人类毁灭也不会降临。
　　可是，的确有一个人，一个不是人的人，正在疯狂地谋求这种逆天的力量。这种连“禅”也遥遥不及的神魔般的禁断力量，的确只有这个名字可与之相配——
　　“鬼禅”

　　桂间峡与何道存单腿颓跪在地，他们的面容竟显出扭曲与苍白。他们撑地的手不停颤抖。而在他们的上方，北灯佛，神色自若而轻蔑凌人地高高君临着，死神披风伴着他的狞笑声猎猎招展，仿佛在黑暗中撕开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凄红。
　　峡、存黯然望着浮现面前的比分。都是３：０全败。奇怪的是，虽然两人位置很接近，却始终并没有看一眼彼此。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满是绝望。

　　两小时前
　　“桂间峡六段，何道存七段，好久不见，老纳等你们很久了。”北灯佛这次加上一个段位，用这句话打破了沉默。
　　那么，一切就明朗了。何道存眼中放光。他已经知道我们弃暗归明的决定，我们作为他的棋子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
　　可是这个老怪物想干什么？以今时今日觉醒了的我们，他要一对二未免也太可笑了。桂间峡冷冷一笑。
　　又是，良久的沉默。
　　北灯佛，将正道棋士释放出来。何道存吐出一句话。
　　那很容易，反正很多杂碎留着也是多余，他们本就是由你们两个俘虏的，除了惊喜而得的叶一诺，其他的人都不是我的目的。北灯佛一笑。但是你们想没想过，我能抓他们一次，以后还能继续抓很多次？放这一次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桂间峡道。
　　很简单，和之前的所有一样，以天元星石发动对弈，决出胜负。北灯佛笑道。
　　果真如此，那就向前辈领教领教了。桂间峡将黑星手一握。
　　一对二，每人十局，胜出场数多者为胜。你们两人都获胜的场合，老衲无条件释放所有俘虏，一年之内不出江湖。北灯佛道。否则，你们二位或者在中国消失，或者留下暂住一年。
　　就这么样吧。何道存点点头。但是，我不会给你任何取胜的机会，我会让你看到觉醒后的我们的实力。
　　你说觉醒？北灯佛诡异地一笑。
　　何道存愣了一愣。
　　北灯佛摇摇头一撒手，手中的两枚天元星石悬浮震动，放出冷寒摄魄的魔光。同时，惊人的情况出现了：峡和存身上带着的天元星石也发生了感应，从他们的袖中挣脱出来，发出金色的焰光。两对星石的光芒对射、交织，一声轰鸣，强光四射，峡和存不由得伸臂挡住眼睛。当他们挣开眼睛的瞬间，他们竟发现，周围的一切——包括身边的同伴——都已经消失。周围的空间变成了璀璨夺目的星空，自己和北灯佛遥遥相望。在脚下遥远的位置，有一片壮观的十五道光路，五颗黑星在光路中散发着深邃的气息。
　　喜欢么，全功率双天元星石连同超级计算机打造的对弈特效。他们面前的“北灯佛”如是说道。这是你们从未见识过的模式。现在你们处在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绝的幻境中，对弈结束前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现在你们的脑神经系统与现实身体的同步率下降得相当低，你们所感受到的身体处于最理想设定，因此不需要刻意进入棋弈心境便可以取得最佳的脑运作效率。如果半途强行结束对弈，你们的脑神经系统就将会和身体切断联系而出现变成植物人的危险。而对弈时间虽然宽裕，过长的话恐怕也要伤害到现实中的身体。
　　的确，思维比以前清晰得多……桂间峡感受着自己，欣喜地一笑。如果能在这种状态下对决叶一诺前辈，可能我就不用他的那招让步才能获胜了。
　　就算把我们分隔开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之前的对弈都不曾顾及彼此。何道存想道。桂间峡的实力相信也不必担心，这一战就速战速决吧。
　　这个世界中，一切都不再真实，有时甚至包括你们眼前的我的形象。“北灯佛”继续说道。
　　唯一真实的，只有棋。

　　桂间峡用黑星手艰难地撑起了身子，眼神中再度点燃起了些许光芒。第一局也许是因为我轻敌，在开局时过于激进而欠缺考虑，所以才迅速落败。桂间峡冷静了些，凝神想道。但是第二局和第三局我应该是非常谨慎的，也没有使出脱离定势谱的着法，为什么最后还是被他压制得无从挣脱？而且最值得怀疑的是，他的棋和上一次我们相遇时那场对弈感觉大为不同，每一步都显得平稳保守、全无险着，而又精确犀利，滴水不漏，这究竟……？
　　他的棋根本看不出棋道可言，貌似完全捕捉不到任何感性与情绪，完全是魔鬼一般的冰冷。而如果一定要说有棋道的话，那感觉似乎是桂间峡、是师祖，又似乎……是我自己？何道存此刻同样在思考这些问题。圣典和八阵图就算他拿去后偷学了，也不可能速成到这种高度，而且那样的话肯定会有很明显的气势显示出来。而且，也无法解释当中透出的师祖的意味。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老侏儒……？几乎同时，他们脑海里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哦，开始了么。”现实中，北灯佛笑吟吟地看着有了反应的左边的光路棋盘，弹指在左棋盘上应上一子，在右棋盘上点上一枚天元。
　　桂间峡低下头，看着一道光芒由空而生，在下方的光路上幻化成一枚皎洁晶莹的白子。是直指。和第一局一样。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我可以……他略一思索，大胆地望着下方一弹指。在他所想的位置上，一个黑色漩涡吐涌闪电破空而成，渐渐化出一枚深邃的黑珠。和第一局的开局重复。
　　有趣。北灯佛又看看何道存的应着，同样开出他们两人第一次的开局。如果是想让我看看你们的棋局检讨功力的话，那我倒是很有兴趣。
　　他看着下方两人的实体。虽然幻境中的两人已经直立起来，但是现实中他们只是低垂着上半身摇摇欲坠地支撑着站立。同步率又进一步降低，他们的精神状态看来再也不足为惧了。北灯佛摇摇头一笑。
　　他竟然，闭上了眼睛。

　　开局前期，是和之前完全一样的应着法。桂间峡想道。我想我的推测差不多得到验证了。
　　北灯佛正在使用软件棋。
　　所以他的棋没有什么棋道可言，完全是使用穷举式棋谱来应着的极端的逻辑流黑石棋。这也就是他不自然的应着速度的解释。何道存回忆着之前的棋局。那当中感受到的琐碎的棋感，应该是因为提取了黑星圣典残本与八阵图蕴藏的定式，并且分析了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对局以改善系统的计算方式而产生的错觉。
　　这才是北灯佛将我们培养起来，利用我们挑战整个中华棋坛的真正目的。他心中不禁惊叹。整个连珠世界的棋道此刻等同于都跨越了正邪汇聚在北灯佛的身上，这样强大而可怕的力量恐怕在整个历史上都未曾出现。如果现在不能找到打败他的方法，今后恐怕也永远不会再出现能够打败这种力量的人。
　　而连珠世界也将因这种力量而灰飞烟灭。
　　但是……究竟……要怎么对付他呢？

　　现实前，响过几声短暂的鸣叫。
　　北灯佛睁开眼，耸耸肩膀，面带嘲笑地看着左方已经奄奄一息的桂间峡的黑棋。桂间峡这一边已经没有任何关注的需要了。他坚持黑星圣典的棋道，并且每一着都经过了几次的严密推敲。但是人脑可怜的计算能力，又如何能和世上最强大的军用计算机相提并论？他看着桂间峡的实体，已经颓蹲在地，双手无力地搭在膝上，不时抽筋般的抖动。已经陷入绝望了吧，这么沉重的计算，即使是完美状态也毫不足道，只能是在将自己慢慢地扼断喉咙。人类，此刻是如此的渺小。他轻声叹道。
　　没有一个人可以胜过老衲的“鬼禅”。

　　鬼禅系统，一个北灯佛酝酿了数十年的计划。
　　黑道四棋神的所持棋道，并不易分出高低。但是体现在棋神自身，北灯佛则极其明显地落后于其他三人。究其原因，就在于北灯佛的性格与他所属棋道的根本冲突。
　　相比道、儒、魔三家，释家是唯一主修来世的宗派。但是北灯佛其人，却是四棋神中唯一入世之人。这便是症结所在。因此，尽管同样名列四神，从根源上无法修得正果的北灯佛，无法发挥出释门棋道的极致而远在其余三人之后。甚至可以说，北灯佛能够名列四神，取得今日强大的黑道势力，与其说是因为棋力，更不如说是因为他的狠绝与智谋；他能够成为释门棋传人的原因，同样也有诸多的传言。
　　尽管好胜的北灯佛数十年来一直想尽办法要超越其他三神，甚至倾注毕生精力打造了旷古烁今的藏经阁，但是由于他不肯面对性格缺陷这个根本矛盾，即使修为怎样提升，也没能改变这个局面。即使北灯佛以他过人的谋略与狠绝的手段拥有了黑道中最强大的势力，棋力最弱的他仍然无法得到黑道中人的承认。他对连珠棋乃至整个连珠世界的感情也转变成恨意。颠覆连珠世界，这个念头在北灯佛心中逐渐形成，并日益强烈。而他也慢慢确定，只有一种方法，能够给他这样的力量……
　　鬼禅系统的构筑从至少两年前已经开始。为了保密起见，只有被北灯佛隔绝于世的一群尖端程序员参加这一工程，北灯佛门下所有人——包括大佐——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但是在鬼禅系统的构筑过程中，北灯佛也遇到了无数次的失败。如果以传统的计算方式来穷尽连珠，以自己的年纪恐怕至死也无法看到它的完成；他手中持有的大量定式资料，或者是落后于时代而毫无现实价值，或者是彼此矛盾而难以处理。北灯佛只好一边做着收效甚微的研究工作，一边寻求完成鬼禅的方法。就在这个时候，桂间峡与何道存，进入了他的视线。
　　鬼禅的开发由此豁然开朗。
　　桂间峡与何道存，以他们一流的天资与强烈的欲望，代替北灯佛的计算机完成了藏经阁典籍的处理工作，各自将之提炼精华、融会贯通。而且由于两人各擅一色，效果拔群。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从桂间峡和何道存的对弈中提炼出最佳的计算程式了。这才是北灯佛让峡、存二人挑战中国棋坛的真正目的。
　　计算程式逐日完善，定式谱的完成度也越来越高。但是北灯佛知道不够，因为这个过程中他们二人并不需要使出全力，而他们的对手大多连计算机都比不上。如果他们就这么完成了任务，鬼禅系统便无法完成。
　　洪陌和陈政然那一战，为北灯佛提供的参考数据要比之前所有对弈的成果更丰富。与洪陌的对弈多少填补了北灯佛唯一不持有的关于白月圣典的数据，而陈政然作为这个过程中唯一的黑石师，也提供了很出色的参考。但是对局结束之后，北灯佛依旧不满意鬼禅的完成度。但是这时发生了令他无比振奋的一个变数：那就是叶一诺的出现。经过数十年的潜心修炼，叶一诺的棋道已经远远凌驾于北灯佛，并且也是这个计划中出现的唯一一位达到禅弈境界的棋者。他与峡、存二人的对弈，成为了令鬼禅大功告成的关键。而且令人振奋的是，这位正道中除白衣人之外唯一可能抵挡鬼禅的绝世强者，如今已经收监在他的手掌之中。
　　现在正在进行的对弈，是鬼禅初生的试刀之战，也是鬼禅进一步完成的需要。程序开发室里所有的程序员正于对弈的同时做着分析工作。经过与这两人的十局对弈，鬼禅的完成度肯定更为优异。不过就目前进展而言，对弈似乎过于顺利。经过叶一诺的指点已经再度突破极限的峡、存二人，在鬼禅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出乎北灯佛的预料。
　　只要此战得胜，连珠世界就将不复存在。
　　北灯佛仰起头，癫狂刺耳的笑声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脱离定式谱，正在进行穷尽计算。”右方棋盘边上闪动着这样的语句。
　　北灯佛轻蔑地一笑。和挑战陈政然时是相同的手段。他们都发现鬼禅的存在了，尽管应对的手段有所不同。从刚才何道存就利用软件棋遵照定式的特点，处心积虑地将对弈引导到一个变化极复杂、分支极多的罕见局面，并且在这个最佳的时刻使出了这记骗着。这恐怕是何道存自行探得的大胆着法，连鬼禅的定式谱都未收录此变化的正解。北灯佛扶了扶他的头盔——鬼禅系统的终端机。的确，这种复杂局面如果让鬼禅以穷举法临时计算，不知多久才能完成，再加上之后的交换，就可能超出规则所允许的时间限制。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容易了，何道存。北灯佛看着前方的虚拟棋盘，许多标记不可行的小白点已经浮现在上面，但是尚有大量的变化有待计算。
　　但是，你的对手不是只相信软件的陈政然……
　　北灯佛在头盔右侧轻轻按下一键，计算戛然停止。北灯佛向前方伸出手，在棋盘上点上一枚黑子。
　　何道存一惊。这一着并非他研究中的最佳解，但是也是可行解之一。这肯定不是黑石棋的应着方法，这是黑石师的自行判断！何道存感到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北灯佛果然不是普通人，他一早就考虑好了这种情况的应对方式。的确，如果向对弈系统使出骗着，系统的确会为了求出最佳解而作长时间的穷尽型演算。但是，连珠只需要胜利，而不需要最佳解。只要黑石师明确了这一点，就不再需要多么夸张的计算程度。虽然完成演算需要非常长的时间，排出大部分的不可行解却费时颇少。因此，黑石师面对这样的未明朗局面，只需要凭自身的经验与直觉选择出一个可行解就可以。这样的话，下一着的变化就会进一步减少，就算仍然无法做到穷尽，继续这种应对策略的话，最后终会再度回到对弈系统占绝对优势的较明朗局面。相信鬼禅系统构筑过程中，也已经有这一类思想的指导。
　　黑石棋唯一可能存在的漏洞也无法突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获胜……
　　北灯佛眯着眼瞅着眼前的两盘棋，摇摇头。桂间峡已经选择投降。虽然何道存还在苦苦死撑，但是必胜形已经组成了，坚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一轮的胜负已经明朗。
　　虚拟世界里，何道存与桂间峡疲惫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比分慢慢变成４：０。
　　临界比分。只要下一局你再失败，胜负就将决定。北灯佛的声音传来，在他们滴血的心上又残忍地划上一刀。
　　没有希望了，即使我们经历了如何惊人的蜕变，世界上不可能有更强大的棋道能够对抗这种力量。桂间峡扑通一声跪倒在那片星空当中，现实中的他也应声瘫倒在地。
　　难道这就是我们误入魔道的报应，我们无法逃脱这样的残酷命运么……何道存仰瘫着，感到自己的身体失却了任何重量，天旋地转，自己仿佛真的悬浮在无际的虚空之中，像一片渺小的碎羽，一点暗淡的星尘。
　　无数故人的面容在他们面前一一闪过，往事的片断星星点点地重演在他们眼中，流汇成一条无边无际的星河。星河不断旋转，吐纳着或明或暗的星石，演化成一轮完美无瑕的、阴阳，星月图。
　　星空，我们在你的启迪下完成了蜕变的最后一步，如今却同样是在你的怀里走向万劫不复的灭亡。他们望着身边的星天，苦涩而无奈地一笑。我们参不透命运的奥妙，看不到棋的未来。北灯佛也许已经证明了，所谓的正义并不能击败所有的力量。北灯佛的力量已经无限强大，在这种不可能存在的超越了所有棋者的力量面前，所有的信仰都如同虚有，所有的抗争，不管有着多么光明磊落的理由，此刻都仿佛失去了可能性与意义……
　　他们微笑着，像断翼的天使一般，坠落向那无穷的星渊。我们的力量就到此为止了。他们想。就此，睡去了么……
　　——不！
　　像一道圣光天灵灌顶，他们睁开了眼睛。之前的四局棋、他们与洪陌、陈政然、叶一诺的对弈，以及他们此生经历的无数枰上手谈，此刻都在他们眼前无比清晰地重映。并不是之前所想的那样。他们的思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一切迷茫在此刻都豁然开朗。北灯佛并没有真正做到穷尽连珠。不，就算连珠能够被穷尽，由于三手交换规则的存在，另一方也有胜利的可能。而且对于知道穷尽解的一方，自己作为必败方的时候，所有的着法都是错解，在对弈中根本无法进行选点，这反倒会成为黑石师的判断障碍。而且，不管一个人对棋的研究程度到达多深的地步，这个因素与我方完全无关。进行对弈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对手的存在。考虑对手的技术弱点进行对弈，根本不是对弈的正道，对弈的思考过程，需要得出的应该是无论对手如何应着都不能破解的着法，真正的对手应该是逻辑本身，而此时真正的我，也是逻辑本身。无论对手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压力都是不必要的。对手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命题者，在每一次落子的瞬间，给出一个局面，而这个局面背后的最佳解必然客观存在。而要发现这个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只要禅心澄明，感受棋弈之中恒久不变的大智慧，以不变胜万变——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