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历史之间]《法老王》章之二 晦暗之城/上

蘭和風

王后在大公主爱丽西娅的搀扶下移驾赶往专门负责制作木乃伊的“死亡之家”，见到丈夫最后一眼。望见狄俄特罗陛下脸庞上被病痛苦苦折磨后解脱的安详遗容，她不禁失声恸哭。爱丽西娅忙将母亲扶至一旁，忍住悲痛后勉强劝慰道：“请振作些，母后……”<br>
在这种至关重要的关键时刻，几乎所有的王子都到场了，就连法拉奥的同胞兄弟、十四王子拉斐内也在埃及大将休利耶的陪同下到达。他是狄俄特罗陛下最小的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喜静不喜动。<br>
惟独有一个人缺席。<br>
——法拉奥。<br>
他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br>
大祭司也在这个时候意外离逝，于是他的继任者匆匆走马上任，肩负起重要的职责。不过当华奈兰希为辞世法老诵词念至“……我的纯洁就像那伟大的凤凰一般，因为我就是生息之主的鼻子，他在这世界之主面前令所有的人得生命……我不会在这世上或者这正义的大厅中遭到恶运，因为我知道这里的神祗的名字”时，脾气暴躁的九王子就急吼吼地大声打断仪式：“我说施玛赫海姆，你先等等。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宫中一下子出了这么多大事，你看是不是先……？”最后的那个字音拖得悠远绵长又百转千回，言下之意不言而喻。<br>
刚才还假惺惺做态掩面作悲痛状的王子们巧妙地借手部动作的掩护窃窃地笑起来，笑他的性急，笑他的急功近利，也笑他这个问题提得正好。休利耶厌恶地咬了咬下唇。拉斐内轻拉他的手腕，附耳说道：“我知道他们都不怀好意。可现在哥哥不在，对王位觊觎的他们会不会……”<br>
休利耶什么也没说，他不便评议什么，只是蹙眉密切关注着施玛赫海姆的行动。<br>“多谢九王子的提醒，让臣想起了这件异乎重要的事情。”施玛赫海姆选在此时宣读狄俄特罗陛下的遗昭。王子们如野兽闻到风中血腥，噬血本能开始在体内复苏，蠢蠢欲动，个别的甚至还舔舔嘴唇，欲望之火已然失控。<br>
“总司祭，仪式就请暂缓吧？”施玛赫海姆转向华奈兰希道。临时受命的大祭司之子未表异议。<br>
文书呈到。施玛赫海姆持着那张神圣的纸莎草卷，一点一点地展开，仿佛捧着的是水、是沙，一不小心就会从指缝漏走。王子们引颈翘首，像被捏住脖子向上提的鸭，无声地等待着。待施玛赫海姆宣读完毕文书，“死亡之家”出现了讽刺的真空，只偶尔响起王后的啜泣声。他环视了一下，又一点一点地卷拢纸莎草卷，一如先前那般。<br>
“众王子是否有不同的看法？”<br>
王子们先均是一愣，而后呈现出一种苦笑不得的痴呆表情。有的退缩，有的愤恨，有的坦然，有的不满——大王子就带着梦游后猛然惊醒的狐疑质问：“这文书是真是假？！”<br>
“请大王子亲自过目辨验真伪。”施玛赫海姆将文书递上。他还来不及接过就被二王子抢了个先，一把夺过去仔细打量，眼光有如刀子般雪亮。<br>
自发性聚围的部分王子们眼眸好似灯塔上的探照灯，明察秋毫地审视着纸莎草卷。遗憾的是锐利的眼睛有时候挺能坏事——审查了文书的每一寸边角，没有放过哪怕是一个褶皱或一星污渍，独独无法忽略那一方显眼的国玺之印与过世法老的签名。<br>
文书突然间像火山口的熔岩般灼烫，上面的每一个象形文字简直就是根根芒刺直扎人眼。拿着文书的贝赛隆如同无意中抓住一只刺猬那样，把纸莎草卷狠狠地摔回给施玛赫海姆。施玛赫海姆平静地抚平纸莎草卷上的一条细纹。他转向倚墙抽泣的王后，谦卑地鞠了一躬，说道：“对于这件事，王后意下如何？”<br>
王后勉强撑稳，扶着墙壁站直了身子：“施玛赫海姆……就按狄俄特罗陛下的意思办吧……七十天后，为新王法拉奥举行登基大典，目前宫中之事，事无巨细一概交付新王处理。”<br>
夜露初霁，星光灿烂。纯净而深邃。星光洒到的地方，黑暗就退却了。莫纳多在属于自己的那座神殿内负手而立，淡淡地问了句：“是吗？”<br>
跪拜在地的胖乎乎的侍从贾可伯忙答道：“千真万确，大人，是我亲耳所闻的！”<br>
选用貌似驽钝愚笨的仆人还是有好处的，尽管平时可能会笨手笨脚。关键时刻充当眼线的他们可以不起眼地搜集最为有利的情报。更何况贾可伯既不呆又不傻，价值犹存潜力可挖掘。<br>
“你都听到了吧？”仍然背着手，神官侧首对半卧在椅榻上戏鹰的人说道。<br>
法拉奥轻应了一声“嗯”。<br>
“呵呵……看来你的前途注定多灾多难。”<br>
被风吹的扬起的垂帘后，一男子以轻松的口吻化解沉默带来的僵硬气氛。莫纳多向笑眉笑眼的青年横去一记冷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坐在窗台上。”<br>
“我也谢过你很多回了，感激你的关心。”<br>
“嬉皮笑脸，”莫纳多颇有感慨地转身，优雅地挥手退下贾可伯，“没个正经样儿。”<br>
“我只是不想让大家陷入被沉重压迫到喘不过气来的境地。你未免太‘冷’了，莫纳多，冷酷加敏感。”千年智慧轮的佩带者微笑着耸耸肩。<br>
法拉奥挥开德贝斯——“和蒙佛思玩去”。莫纳多的宠物蒙佛思昂起头吐吐信子，三角形的黄眼睛里流露出和主人近似的不屑——起身站到对视的两位神官中间：“你们稍微歇歇火好吗？我烦得很。”<br>
异常严峻的形势摆在眼前，这关系着今后王族的发展走向。狄奥狄俄特罗陛下罗陛下可经由御医们证明自己的无罪，然而大祭司呢？大祭司的事情该作何处理？<br>
却听一旁透特精神抖擞地说：“那正好，我又做了一首新曲，你不妨听听缓解疲劳。”他正要开唱，莫纳多冷冷的目光已递至眼前：“在你唱歌之前，麻烦先闭上嘴。”<br>
贾可伯絮叨的一段话可概括归结为一句：法拉奥之上的王兄们蠢蠢欲动，与大臣勾结……<br>
意、图、谋、反。<br>
星星是什么时候退场的？地平线上，海和清晨在第一缕蓝幽幽的晨曦中拥抱，蓝中透紫的云在天际很慢很慢地扩散。破晓的寒气弥漫到空气中，明黄的城墙轮廓模糊而柔和。法拉奥坐在露台边沿，猩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翻飞，映在青黑的晨幕下颇有张狂之感。<br>
“王兄……”拉斐内站在露台入口前，冲着十米开外的法拉奥呼喊。法拉奥眉眼俱是未动。拉斐内小心地走过去，他从来没有涉足过北塔露台这块“禁地”。在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后，露台就成了法拉奥一个人的专属领地，其余人等均视此为不祥之地。侍卫都不情愿来这儿站岗，惟恐沾上晦气的凶祸。而他则是因为身体的拖累，无法自由地出入宫中各处。<br>
法拉奥抬抬眼，叹气道：“你怎么来了？这样会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br>
“没关系的，只是稍微活动活动而已。”拉斐内的鼻子一酸：那声叹息……听在耳中，疼在心里。而法拉奥怎么可能不知道弟弟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什么。然而这次的事件，外人是无法插手干预，他只能依靠自己。<br>
有多久没有这样推心置腹地交谈了？只知道两个人交流了很多，末了——<br>
“我会接任法老王之位的，”法拉奥坚定地说，“然后我要召集天下名医为你治疗。”拉斐内怔住了。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好像在阴暗中滋生了一根毒刺，开始隐痛起来。<br>
“我没事的，拉斐内。”猜测着弟弟的感受，法拉奥温柔地抚过拉斐内温雅清俊的面容，“只要你幸福就好，真的。”<br>
拉斐内的手在颤抖：“是吗？你是……这么想的？”<br>
“当然。我是你的哥哥，今生今世要保护你到底。”<br>
颤抖的手握成拳。<br>“怎么了？”法拉奥觉出拉斐内脸色阴晦得难看。拉斐内猛地仰起头，一把拍掉法拉奥搭在他身上的手。他的呼吸声变粗，脸因为极度的气愤而涨成绯红。<br>
“够了！哥哥！这不是我想要的！”<br>
声嘶力竭地喊完那句话，拉斐内哆嗦着本就没几丝血色的唇，咬牙奔出露台。他一路飞跑不停，顾不得身体内部的激烈反应，顾不得越来越混沌的大脑。<br>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一旦停下来了，悲痛真的会欲绝！<br>
然而已经没有气力支撑他继续奔跑了。拉斐内颓然倒地，侍卫们赶到后惊慌失措地紧急抢救，而拉斐内残余的最后一线清醒只在悲怆地重复呐喊——<br>
我不要这样的幸福，哥……我想要你也快乐啊！<br>
<br>
如果风静止会如何？<br>
风停，它就失去了存在。<br>
风之生，只是它永远的向前行，永不止息。<br>
前进是风的意义，是风的生命。<br>
没有束缚，不要羁绊。<br>
这才是风。<br>
这才是风的永恒。<br>
你能奢望风止住脚步吗？<br>
<br>
“我不想要你为我……凝固，只成气流。甚至，连流动都不能够……”<br>
哥哥，我怎么能因为自己，而让风失去自由？<br>
<br>
偌大的主神殿只燃起一盏灯。<br>
神官擎着这盏灯走过前殿，穿过内厅，沿静静的道路向深处步去。拾级而上，来到主神殿最中央的房间——“黄昏”。<br>
莫纳多推门进去，举高手臂以照亮正对面的那面墙。黄金墙上凸出刻有神的形象的石板。放下手，他似有若无地长舒一口气：“或许真是我多心了。” 透特跟在莫纳多后面，他们返身往回走。<br>
“或许吧！可我也有种大祸即将临头的感觉……灾难将至。”<br>
神样并未显现出什么异状。一切如故就说明仍是太平。<br>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br>
<br>
<b>我是田野中的王子。<br>
我是奥西里斯，<br>
我就是荷鲁斯与拉，<br>
与奥西里斯合而为一。<br>
我在他诞生之室中，<br>
守着他的门户。<br>
我在他诞生之时出世，<br>
我就是奥西里斯。<br>
具有他的心和力量，<br>
我的青春，<br>
永远与他的青春在他所到之处，<br>
一同更生。<br>
将他的杀害者杀害，<br>
我也从黑暗中上升；<br>
于是，我为了他的报复，<br>
也为自己复仇。<br>
把这一切奉献给他<br>
装饰我的祭坛。<br>
他携带了我一同从死亡中上升。</b><br><br>
尽管预先得到警示，也明白一场夺权之战将夹带着腥风血雨降临到埃及王宫。但当它真的猝不及防地出现时，依然让有所防备的人措手不及。<br>
天空阴霾得可憎，地平线的那端升腾起黑压压的乌云。潮湿的空气黏在皮肤上，像结了一层壳般抑制着呼吸。远处不时传出若干冷酷的色样，神秘地勾勒出弥漫整个空间的末世苍凉。<br>
视察归来的法拉奥站在北塔顶层的露台上，俯视臣服在他脚下、那绵延的古埃及帝国。<br>
七十天。七十天后，他便是这帝国的统治者了。然而……<br>
微微叹息。开始承担帝国责任的他越发喜欢一个人到这个地方来。没有做作，没有虚伪，没有强颜欢笑，没有明争暗斗，没有宫廷厮杀。只有清风微拂，只有飞鸟轻鸣。<br>
惟独在这个时候他才是他自己。

蘭和風

附录：<br>
<font color=\"red\">Thebes</font>，中文发音就是“底比斯”，上埃及的都城；<font color=\"red\">Memphis</font>，中文发音“孟斐斯”，下埃及的城市。二者分别为法拉奥和莫纳多的——呃——宠物；<br>
文中华奈兰希吟颂的部分出自《死者之书》，指古埃及人在殡葬时所使用的文稿，也叫做《日出前重生之咒语》。它由更古老的文稿演变而来，有大约200个咒语，但是没有固定的版本； <br>
奥西里斯的那首颂歌，则为《亡灵书》的第九节。<img src=\"..leadbbsfile/UBBicon/em03.GIF\"  align=absmiddle border=0>

atemu

我不要这样的幸福，哥……我想要你也快乐啊！<br>
喜欢死这句了，小爱真强~

Angela

<table width=100% bgcolor=#cccccc cellpadding=5 cellspacing=1 class=TBone><tr><td bgcolor=#f7f7f7 class=TBBG9>莫纳多向<font color=\"red\">笑眉笑眼</font>的青年横去一记冷眼</td></tr></table><br>
我没看错吧？他还笑得出来？<img src=\"..leadbbsfile/UBBicon/em01.GIF\"  align=absmiddle border=0><img src=\"..leadbbsfile/UBBicon/em01.GIF\"  align=absmiddle border=0>

暗黑之翼

法拉奥的可悲在于他始终都不愿意提及自己的痛......惋惜啊.....

wolf

小爱:<br>（还是习惯这么叫你 ：p 见谅）<br>改版后的《王朝》真的不错。偶在晋江上看到了。继续加油！不过，那个——莫纳多合法拉奥的宠物嘛~~似乎很有趣哦！<br>另外，我好想看后面的战争场面呀~~<br>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