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历史之间]《浮生往世录》 章之一 虔诚的最初/上

蘭和風

王宫通明的灯火几乎搅得整个暹京暗夜无宁。巡城的骑兵在王城的城墙上做破例的巡查，百名铁骑的脚步声响亮地回震在苍穹之下。
不堪受震的脆弱枯叶自枝头堕落，戚戚地躺倒在庭院的阶上。歌蓝神庙内，沙漏依照固定节奏缓缓翻转，预示着时间又前进了一小时。远远的传来一些悠长的回音，茫然无际，幽暗而深邃，仿若黑暗又酷似光明。
气势恢弘的王宫深处一静室内，无数火把噼啪燃烧，产生的光芒投映在帷幔上，却像亡灵般虚无缥缈，不能给人带来丝毫的温暖或慰藉。帷幔后面，丛丛人影围绕着只剩半口气的法老王——佐腾越，正虚弱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痛苦地在死亡缓缓展开的羽翼造成的阴影里挣扎。
这位骁勇善战的勇者在向亚连发起的征战中身负重伤，历经重重波折终于被平安护送回国接受治疗。
宫廷御医们紧张有序地进行抢救工作。而在昏迷以前，佐滕越最后的意志顽强地支撑他以轻微但清晰的声音下达旨令——

地平线上，碧海青天在第一缕蓝幽幽的晨曦中拥抱，蓝中透紫的云在天际很慢很慢地扩散。破晓的寒气弥漫到空气中，明黄的城墙轮廓模糊而柔和。
碧落塔是整个暹京最高的建筑，有如一道长虹矗立在以金色作基调的华丽王宫深处，一向作观星占星象之用。塔顶的露台面积并不算大，却因为高处不胜寒而总是流转着空洞的冷寂气息。眼下临危受命的晟约王储佐雅泽嘴角噙着微笑，正半倚在这露台的护沿上俯瞰破晓时分的帝都。
“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感觉怪寂寞的。”身后突然响起带轻笑的声音。他略略挺起身子。
“一个人比较不容易被打扰，可以安静地想些事情。”
不必回头也知道这声音属于谁——无时无刻的慵懒，又透着仿佛沉浸在月光里的温柔，除了他那风采斑驳的乐官好友透特决不作第二人想。
透特是什么人物？风流多情，一贯漫不经心，是宫人眼中最放浪形骸的浪子，只有在宫廷举办各种娱乐活动的时候才会雷厉风行起来。此刻透特正挂着招牌笑容，笑嘻嘻地对他说：“哦……可是听起来，似乎并不太美妙。”
慢慢转动右手食指上的那枚王储银戒，佐雅泽淡淡说：“透特，你来找我，应该是有话要问吧。”他回过身来盯着对方的眼睛。
“呵呵，你总是这么聪明伶俐，一下子就猜到我的目的了。” 透特赞赏地伸手去搭他的肩，意料之中地落了个空。耸耸肩，冲躲开老远的王储扮个鬼脸，道，“前线战况如何？”
“……战鼓喧嚣，铁戟交击。”
“那么殿下有些什么妙计要施展吗？我很期待，洗耳恭听。”
“神威将军三日前亲自请命率领一千士兵增援。”
透特似懂非懂地点头附和：“阿雪么？嗯嗯嗯，好主意。然后呢？”
“然后——”佐雅泽的脸色倏然阴沉，“我本欲征调护卫白怀半岛的舍提军团，结果失败了。”
舍提，在高登、锡兰与姬瑞司三陆的通用语言伯雷文当中意为“弓之国”，国众多擅长弓弩，常为法老王招募为雇佣军。而晟约东面的白怀半岛上有帝国产量最高的铜山，因而派此重兵保卫。
舍提军团的战斗力是无庸质疑的，只是一想到他那担任舍提总督的叔父拒绝他时的嘴脸，他的内心仍压抑不住愤怒的火焰——生就一双三角眼的亲王的愁眉苦脸仿佛近在咫尺，凑在他耳边絮絮地大吐苦水：“千真万确，我高尚的侄儿，我向神起誓我绝无半点虚言。你晓得的，我那不幸的哥哥、统治晟约的无上的法老王倒下了，现在有多少国家因此对我晟约虎视眈眈？必须得当心，他们可狡猾得很！你不觉得这个特殊时期的海岸线的巡防特别重要么？况且勇猛刚强的舍提战士们还要守卫白怀半岛呀！主要的南部矿区都要倚靠他们的微薄之力去保护，要驻守，要巡逻，五千人手够不够我还在担心呢！”
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佐雅泽的手难以自抑地握成拳头。
“你别摆出老头子的神态行吗？我真讨厌你这样子。”透特咧咧嘴角做出副苦相，“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不是还有阿雪增援去了吗？再加上之前的——”
“我们要战胜的是三陆最嗜血的战争机器，不是一群手持蒲扇的稻草娃娃。”
翻了个白眼，透特确认他的兴趣绝对不会是衔觞赋诗、欢歌聚宴以外的事物。他确实没什么大志气，向来以“但愿此生活得快乐而非活得正确”为人生信条，而战争，从来不是引人欢笑的快乐根源。
“好吧，我是不知道什么运筹帷幄之类的，但我知道，很多时候委屈再所难免，我们无可奈何。不过……”他咂着嘴，伸出一根手指在有些烦躁的王储眼前晃啊晃，“以退为进，欲抑先与，这是做人的至上真理啊！”
佐雅泽怔了怔，望向他的漆黑眼眸里多了几许若有所思。
“所以啊，我的王子殿下，开心一点吧，我比较喜欢看你高高兴兴的样子……”透特还在絮絮地念叨，好一副乐天逍遥的安逸模样。

时至深夜，月皓星明。
一道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愈发瘦小的身影慢慢行走于东宫迂回曲折的长廊。夜色浓郁，四下皆静。停在一扇虚掩着的门前，他探头看了看，继而闪身步入。
“哥哥？”
身在书房的佐雅泽从昏沉中清醒。眼前一团金色光芒，映出他那自幼体弱多病的弟弟满是关切的苍白的小脸。
“啊，抱歉，”佐雅泽揉着眼睛直起身，“我睡着了么？”他捶捶酸痛的肩膀，接过弟弟手里的油灯搁在一打文书上头。那些军中奏报批阅的未批阅的混杂在一起，堆积如山，摞在灯光中看起来危楼般摇摇欲坠。
佐珊诺随意环视了下这间书房，只见墙壁上挂着几幅尺寸不一的亚连地图，上面尽是朱笔的圈圈点点。抿了抿嘴唇，他轻轻说：“夜深了，天凉，别老趴在桌上睡。”
佐雅泽疲惫地点下头，努力撑开笑脸：“好好，下次不会了。倒是你，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跑出来作什么。你的身子更要紧，也更要当心些。”
珊诺笑得像天使一样纯真无邪，听话地允了他。
“对了，哥哥，父王的身体还是没有起色，前线……”
“你不必操心这个，我自有主张。”佐雅泽站起身，视线落在书桌上的镇纸上。佐珊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只正仰头怒吼的镀金狮子。
狮子？狮子不是……塞琉国近卫军的标志？……塞琉！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急急地问：“哥哥，你打算向塞琉求援？”看到佐雅泽点头，他诧异地道，“可是塞琉多年来一直与我国明争暗斗，既不明确结盟又不表示对立，态度暧昧含糊……这种关头向他们求援是否欠妥？”
“塞琉拥有独一无二的钢制武器，这在三陆是所向披靡的，我晟约如果能得到这样强大的他们的援助，将有望以闪电战收尾此战。若塞琉提出条件，当尽量满足，尽一切可能争取援助。”
佐雅泽没有向弟弟说明，晟约同塞琉曾经签订了一份和约。这份和约缔结于在瑞遂王朝沉恩王统治时期。这是两国争霸战争的高潮，当时统治塞琉的是皇帝朱厄尔。之后沉恩王统治的第二十一年，塞琉新皇朗菲罗德向晟约提出缔结和约的要求，派人送来了和约草案。沉恩王同意缔结和约，从而正式结束了两国之间近百年的争霸。更进一步的，晟约和塞琉不仅凭借这一纸和约瓜分了在比利亚的势力范围，和约本身还变成一个军事同盟条约，双方保证在面临第三国威胁时，在军事上互相支援以对付本国内部的危险。然而他尚自举棋不定，不知塞琉会否揪住“面临第三国威胁”这一条拒绝出兵——因为当下的情形，是晟约采取主动姿态，对亚连发动自卫战。
珊诺还是不太支持他的想法：“非得这样做吗？我国的兵力，真的衰落至此，脆弱狼狈得要请求塞琉从旁协助？”
“由不得我选择。”佐雅泽表情冷峻，“如果可以征调舍提军团、以及接管黄金十字军的话，自然不必向塞琉低头。”
“那么，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还不是法老王。”
佐雅泽几乎有一种绝望助长的恨意。
晟约是王权与神权相结合的君主专制国家，法老王拥有行政、军事、经济、司法和宗教等方面的一切权力，其地位至高无上。军队是这种统治的主要力量，由法老王本人直接统率，以对内实行镇压，对外进行扩张。军队由常备军和临时征召部队两部分组成，常备军多半用在驻守边境要塞，征召的部队用于战时。而无论是哪一类的军队，都只服从法老王的调遣，太子的身份，根本无法指挥任何军队！他只能打理打理这些文书奏报，眼睁睁地看着一串串冰冷的伤亡数字在攀升……然而无能为力。
珊诺追问道：“真的非得父王本人出面么？”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沮丧地嘀咕着，“可以父王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指挥作战呀！没有一点办法么，比如向襄王后建议，让法老王的权力下放……”
佐雅泽仅是冷笑一声，关于宫廷中那些争斗倾轧半个字也不吐露。
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珊诺柔柔地说道：“不要过度劳累了，好么？让我来帮助哥哥吧。”
“什么？”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弟弟。珊诺则笑得好不开心，仿佛从他吃惊的反应上获得了鼓励，眉眼间流动光芒，竟是前所未有的耀目：“对，就是我。父王因伤重而移驾歌蓝神庙，由北晟约暹京的歌蓝神庙的神官团及南晟约彼临的伽蓝神庙的祭司群共同守护，日夜不休向掌控死亡的冥府之王奥西里斯祈祷，任何人等在此期间皆不得入内……”
佐雅泽现在十分后悔此番谈话。只是对于珊诺的话，他似有所悟，又似愈加迷惑。
“笨蛋哥哥！”珊诺咬着嘴唇笑，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额头，“我可是大司命的学生哦！再加上‘小王子’这一头衔，应该可以很顺利地进入歌蓝神庙，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父王手指上摘下那枚法老印章戒指，这样，就能帮助你统率大军啦！”他垂下眸子，掩去自己诡谲的神色。
暗自悔恨的佐雅泽一口否定他的妄想：“我疯了才会让你这样干！你给我听好，军政上的事，我一丁点儿都不允许你碰！这些统统都与你无关！”
“哥！你相信我嘛，我真的有办法，真的有！呃——你不同意的话，我今天就不睡觉了！”珊诺着急地扯他的袖子，他不为所动，意志坚定地要把不听话的孩子押送回床上休息。
在他的怀抱之中，珊诺发出一声低微的、分不清是喘息还是叹息的呢喃。
哥哥……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在你铸造的保护罩里生活，就体味不到你所遭受的痛苦？我一直是清楚的。这个偌大的王宫危机四伏，从来不缺勾心斗角的戏码，你的牺牲你的隐忍，我感同身受。
我们孤立无援。最受父王宠爱的母妃因我而死于难产，你则由于天赋异禀成为襄王后的眼中钉——没有靠山，只能靠自己。
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怎能忘记，我的身子一向羸弱，十岁那年更是痼疾发作危在旦夕。晟约没有四季，只有炎热的夏日，这王宫却比传说里塞琉冰天雪地的冬还要凄冷阴寒。这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可除了你守护着我之外没有一个人肯来这偏僻的地方看上一眼，侍女护卫全走得干干净净，连个送膳的人都没有。我僵直地躺在榻上，像是和榻化为一体，视线所及只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它就放在我的身边！这些魔鬼的门徒、这些万恶的走狗甚至连棺材都为我备妥当，只等我咽气往里一装！
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我恨不得将灵魂出卖给暗黑破坏神欧贝利斯克，让他用黑暗毁灭这个国家！
幸好我还有你。
我是怎样从冥府门口回来的？是因为有你在！有你默默承担一切。为了温暖我冰冷的身体，你在这四合室内置下暖炉，又在这比蒸笼还严酷的房间里抄经书，只求奥西里斯怜悯，放我一条生路。怎能忘记，上万字的《明冥经》你抄写了数百遍，层层叠叠堆满地板，每一个字都浸着你的汗与泪。待得我大脑混沌地从榻上坐起，哀毁骨立的你早已虚脱。我哭着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傻这么不值得，你却轻描淡写地告诉我——
“因为你是我弟弟。”
我发过誓，哥哥，我发誓终有一日会将那些丑恶的嘴脸撕下来任我践踏！而现今正是实现我夙愿的最佳时机……我不允许任何人挡在你前面阻碍你前进。天下注定是属于你的，后世千秋的史册上的所有荣耀都该是属于你的！你，我的哥哥，这个世界上惟一在乎我生死的人，惟一愿为我当傻瓜的人，惟一真切地爱我、并为我所爱的人。为了你，我愿付出我的所有。
蜷在佐雅泽怀里的小小少年轻蹙眉头，嘴角噙着一缕深幽的微笑，表情痛楚而欢愉。

[ 本帖最后由 蘭和風 于 2006-12-30 19:37 编辑 ]

lmz

一开始看到时还以为小爱又要挖新坑...正打算上去抓住某人猛摇.....你的＜＜传说＞＞到底打算拖到何时

蘭和風

原帖由 lmz 于 2006-12-3 06:35 发表
一开始看到时还以为小爱又要挖新坑...正打算上去抓住某人猛摇.....你的＜＜传说＞＞到底打算拖到何时

《传说》已经初中年代的灵感，早就碎片得不知啥样儿了……我这人又不喜欢写大纲啥啥的，自然都忘精光。能把《王朝》折腾清楚我这辈子就对得起中国字了，嘿嘿！[s:27]

lmz

.......欺骗俺滴感情....＝ ＝..小爱你好坏!!!泪奔而去

蘭和風

原帖由 lmz 于 2006-12-20 07:13 发表
.......欺骗俺滴感情....＝ ＝..小爱你好坏!!!泪奔而去

……为什么大家都跟ANGELA一个德性？[s:22]5
偶这人最心软，见不得别人因我而哭啊！既然如此我还是努力找感觉好了……目前《王朝》四格创作中，届时捧场哈（这个素无良广告哈）

lmz

当然捧场了....所以你给我老实的干好（凶狠的）否则.....嘿嘿.....

ws00826043

拜托字能放大点吗

蘭和風

原帖由 ws00826043 于 2006-12-23 16:06 发表
拜托字能放大点吗

我已经有放大啊，没看见比其他帖的字要大么？再大就有的字被切掉了……
另外发现大家似乎都没有看楔子的样子。不要54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