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历史之间]《浮生往世录》 章之二 龙战/上

蘭和風

五十根华丽的天青石柱撑起雕刻有暴风雨神圣像的高大穹顶，天窗倾洒下的阳光点亮了塞琉皇帝贺那托西的金冠。他身着雪白长袍和绣有皇室徽章、金色双头鹰图案的深蓝外褂端坐，若有所思地注视盘腿坐在地上，漫不经心阅读晟约新王遣特使送来的亲笔信的近卫长官。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道：“黛尔，这封信有那么好笑？”
“当然没有。一点儿也不好笑。”黛尔故作严肃地回答，眼神却泄露出促狭的笑意。
“那么——你的意见是？”
“拒绝出兵。”黛尔很干脆地给出否定答案，“亚连的存在一直威胁着三陆的和平，先帝统治期间它更是侵占了我国在澍海东部的属地。至于晟约，亦长期与塞琉明争暗斗，是我国成为三陆霸主的最强阻碍。这两个国家，一个如狼，一个似虎，皆非等闲之辈，必须小心提防。眼下此二国开战，实在是鹤蚌相争的局面，倘若塞琉旁观，伺机行动，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贺那托西耐心等待她讲完。
“塞琉帝国近卫长官黛尔•法烈欧，”他的声音静静回荡在大殿，“朕将派出步兵一万人、骑兵三千人前往亚连，现以皇帝之名正式任命你为全军统帅。图里亚斯贵族大会与彭库斯公民议会代表皆无异议，你大可放心地去。”
黛尔从地上一跃而起。“叔叔！”她恼怒地叫道，直接称呼起对方来，“为什么——”
“不准意气用事。”不容质疑的口吻。起身走向闷闷不乐的近卫长官，他收敛一身帝王锋芒，眸中涌动长辈的慈爱，“你降生的那一夜，天空中浮现出了战神的轮廓，而你自幼便热爱习武练剑，在周遭不解与嘲笑中苦练经年，成为一名策马驰骋、统兵打仗的巾帼英雌，并成功收归澍海周边的部分地区。战场上，你是威风凛凛的将领，是稳定军心的存在……”顿了顿，一丝奇异的笑浮现嘴角，“我战无不胜的塞琉的骄傲，朕只命你前往亚连，并未给你限定目的。”
这句话点亮了黛尔眼里的惊喜。贺那托西笑笑，别有深意地在她肩上着力按了按：“来日方长。”
“我明白了！——哦！儿臣遵旨。”
黛尔略整衣冠，单膝跪在塞琉皇帝脚下。
而千里之外的晟约帝都，新王的登基大典刚刚完成，一切从简，场面寒酸简陋得像一匹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的亚麻布。
晟约人民迸发欢呼。刚刚继任成为法老王的佐雅泽凭风而立，内心充盈着得偿所愿的感觉。即使暗流汹涌的宫廷、风云莫测的战争都那么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未来里，那么沉重如山地压在他的肩背上，也不能抹杀这一刻的，志得意满。
带着这种心绪，佐雅泽在暹京地方官的陪同下来到中央广场。这里是平民百姓休闲的好去处，正中心屹立有一尊前代法老的雕像。现在它的脚下聚集了无数青年壮汉，有赤膊的劳工苦力，也有衣着干净的普通市民。身份各异，心情倒是十分统一，有对新王的满满拥戴，也有对战争的惴惴恐惧。起先大家还各谈各的，譬如对新登基的王的期许、交流下这一季的收成或是抱怨苛捐杂税的加重，但是自一位稚龄少年用饱含对死亡恐惧的声音颤抖地道出他们可能面临的处境——“我们一定是要被派上战场打仗了！”后，民众的声音开始聚焦同一个话题。又有嗓门极大的人气拔山河地拍胸脯：“怕什么呢，小兄弟！晟约是受神垂顾的国度，神会庇佑我们的！”
地方官及一众护卫压制了现场的纷纷议论，法老王沉稳地站上高台。
“众所周知，亚连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土地贫瘠，因此穷兵黩武，对土地的贪婪永无止境。亚连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夺取三陆要塞叙玖便是他们侵略的第一步。为了遏制亚连的扩张，先王决定发兵征讨亚连，眼下战局僵化，必须派援兵前去增援……我，其实是不愿意让你们上战场的。”
哪怕是再有心理准备，当确实清楚地听到如此命令之后还是会胆怯。即使是法老王亲自下令，也不足以抑制人们的恐惧。
——这些无辜的人民啊！他们拿惯了农具的手，能使得动刀剑么？他们习惯了负重泥沙的脊背，能扛得起战火的洗礼么？
深吸一口气，佐雅泽徐徐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有家，有亲眷。有的娶妻生子，有的孤苦伶仃。因此我一直不希望派这样的你们赴死，因为你们，是何等的重要。”
唬了老大一跳的人们大眼瞪小眼，既惊喜糊涂又战战兢兢。重要？卑贱如草棘的他们很“重要”？
“对于你们的家庭来说，你们重要的存在是家庭成员的希望；对于我们的国家而言，你们重要的存在是支撑这片天地的脊梁。没有你们，家破国亡。
“不得已让这样的你们上战场，等于将你们从亲人身边生生夺走，所以我不寄予你们过重的负担，只求你们一个个都能平安返回爱你们、同时也被你们所爱的人身边。我的奢求也不仅止于此。我还得嘱咐你们一句：不需要为这个国家而战，那是属于我的职责。你们所须做的，只是为你们的家而战，为守侯你们的人而战。国门不要考虑，你们的义务不过是守护自己的家门。”
惊骇不已的人们足足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思想。欢呼迸发，广场上激动不已的人民跪成一地。佐雅泽淡然地接受人们膜拜，心如止水。
不仅仅是征调民兵这么简单。新王上任不到两个时辰，回宫后紧急召集各州州长开会，强硬要求各州将私军归编参与战争，一时引发轩然大波。须知州长多由地方上的旧贵族担任，是地方上传统势力的代表，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在压倒性的反对声中，法老王依旧一意孤行，为此不惜动用王权，当场下令斩杀抗议得最厉害的亚恒州州长盖理。杀一儆百，众州长终是敢怒再不敢言。一周后，总计一万的私军在暹京集合。
佐雅泽骑在玦蹄背上，默默审视着每一张坚毅的面孔。或许还是太仓促了……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这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终归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没有丝毫默契可言。然而时间所剩无几，已然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远远地，天边出现一个快速移动的黑点，眨眼的工夫就掠过城头，直向列队严整的军队滑翔。原来是一只雄壮的黑鹰。几个鼓风旋转后，它缓缓收翼，落在佐雅泽戴着的青铜护臂上。
从固定在黑鹰脚上的圆筒抽出纸条，默读完毕，撕成细碎的纸屑，看它们零散在空中，纷纷扬扬不知所终。命随侍马凯将黑鹰带下去休憩，他举起权杖——
一条金蛇沿杖柄蜿蜒而上，红宝石雕琢的眼睛云艳红如血。平展双翼的金鹰立在杖头，喙里衔着一朵小巧精致的莲花。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决定一切。”“王，请您放心。”
五个字，字字重胜千钧。这其中、其外，又牵扯了多少人的生生死死？
重新咀嚼了一遍这段回忆，佐雅泽感到内心踏实了几分。面向整装待发的士兵，他庄严宣布：“出发！”权杖在阳光下光华流转，璀璨无方。
风起云涌的历史舞台，戏未落幕。

位于锡兰大陆清风平原上的亚连帝国首都——亚连城，拥有号称“攻不破”的城门。它背靠参孙山，峭壁是天然的屏障，怒涘尔河绕城而过，守备力量相当强悍。城墙高二十尺有余，上面很宽，足够并行四个人。胸墙也修砌得相当高，几乎只有巨人才能探出脑袋观望。城墙正面十分光滑，石块垒得严密，毫无可供落脚攀爬的接缝。城门不仅落有大锁，还用木棍捆扎来加固。城中自有水源，粮草储备也很充足，所以并不忧心敌人的长期包围。
前有负隅顽强的亚连士兵的阻拦攻击，后有弓箭手射出的飞蝗般带火的箭矢，围困多时的晟约军队并未占到便宜。云梯、撞木、攻城车、投石器轮番上阵，步兵、骑兵、战车一齐涌近，如同汹涌的波涛滚滚而进。将领们大声地传递着各种命令，旗帜在半空中作响。
百里长的城墙，最多同时投入一百列攻城队伍，每列大概五十人，一次最多能够投入五千人攻城。
一队队整齐的战车和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战士犹如在飓风鞭策催逼下的海浪似的前推后涌。步兵方阵在战车阵的掩护下，抬着根粗壮的石柱合力撞击青铜大门，一次又一次，震动袭得仿佛城墙都在抖。掉落碎渣乘着风上下翻腾，鼓噪起大股烟尘。
许是头顶的骄阳太过灼热的缘故，佐雅泽只觉得头痛欲裂，眩晕一波波地袭来。雪见的骑兵一千人，他向晟约各州强征的私军一万人，共计一万一千人。眼下长达三十天的持久攻城战已经折损兵马五千六百人，而塞琉……同意结盟的塞琉的军队竟还未出现！
云梯所剩无几，粮草已近断绝，药物紧缺，箭矢无存。更重要的是，城久攻不下，对士气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他竭力命令自己镇定。他是法老王，是整个晟约的神，他不能慌乱、不能让帝国的荣耀辉于一旦……
“王！”年轻武官喘着粗气冲向他，“扑通”一声跪拜在地，“王！塞、塞琉士兵！塞琉的大军到了！”
他们终归是到了。
他向天赌，铤而走险，在最后一刻险胜。
成千上万的红甲战士仿若浴血一般，手持长枪安静地立在山冈上，为首一名方巾掩面的少年却是一袭银亮无比的战袍，在阳光下耀眼到刺目。他似乎能听到亚连人绝望的呻吟和晟约人振奋的欢呼。是的，塞琉援军一到，便昭示了亚连亡国的命运，和晟约的大获全胜。
然而。
他敏感地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金色的阳光如同美酒，死者的鲜血浸入土地。参孙山起伏的线条勾勒的秃鹫，在亚连城后张扬着阴邪的爪牙。
脸色突变，佐雅泽的心骤然狂跳——
因为他看见，在塞琉排成一线站开的队伍后方，分明有一支晟约军队！塞琉，拦截了晟约的援兵？！
耳畔的厮杀声、呐喊声、刀剑争鸣声仍在继续。佐雅泽看着眼前的画面，内心忽然涌出一些笑意，寒冷而阴郁，将他的满腔焦躁一寸一寸冰凉了去。
早在出发之际，他已通过德贝斯传书先王的黄金十字军，命其不动声色地且战且退，直至撤回晟约。他则倍道而行抵达亚连领兵作战。私军投入战斗不过是一石二鸟的计谋，一方面是为了在前线拖延时间，方便退守的黄金十字军加紧训练民兵，为武器的打造、粮草的调运做最周全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削弱地方的力量，有力地建立中央集权，巩固自己的统治。
那么，那些塞琉人到底想干什么？不辞辛苦地亲临战场作壁上观？他其实不必担心的，没有任何一个流淌着热血的战士会放过如此绝佳的机会——他们是塞琉人，依师塔女神的拥趸，灵魂深处居住着复仇欲望的塞琉人。他怎可忘了自己的深思数虑。
稳定住心神，他定定地与那银袍少将在马上对视，如同另一场无声的较量。
晟约遣过去的武官十万火急地跪下恳求。
仿佛过一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佐雅泽终于！终于等到塞琉擎起代表军威与荣耀的旌旗！

[ 本帖最后由 devil1019 于 2006-12-30 22:37 编辑 ]

lmz

。。。。有一种中国滴。。。。风味？